喋血“金珠佛”

一、雪夜血案

同治六年腊月初六，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

墨城县令耿青山早起正陪夫人在后花园赏梅，乔师爷神色慌张地走过来。

原来天盛绸布店掌柜宋大成家发生了血案。宋大成的妻子贾氏和一对年幼的孩子被人杀害，奇怪的是，现场还有两具无名男尸。宋大成因到青州府进货未归才留下一命。

耿青山上任墨城县令还不到三个月，便遇上了这桩凶案。在耿大人到达天盛绸布店之前，金捕头已经率衙差将案发现场严密地监控起来。

天盛绸布店的门面不小，临街七间青砖瓦房一字排开，很宽敞。厅堂东边是宋大成和妻子的寝室，兼做账房；厅堂西边则住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耿大人仔细查看一番，便走进后院。后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但却能依稀看出两行没有被积雪完全掩盖的脚窝，一大一小。

他思忖了一会儿，便走进宋大成两个孩子的房间。一推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来。两个孩子都是在睡梦中被凶手杀害的。耿大人上前摸了摸那两个孩子的额头，早已冰凉。

几人回到账房，里面的情景更加令人恐惧。一男一女两具赤裸的尸体，横死在床上。男的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便被凶手一刀刺中了心脏，血都流到了地上。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在床边的炕桌上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两壶花雕酒，酒菜都被用过。地上还有一具男尸，口鼻流血、双目暴睁，额头上有一条两寸余长像蜈蚣一样的刀疤。

仵作验尸后发现，床上男女都死于刀伤，地上那具男尸没有明显的外伤，倒像是中毒而亡。接下来，仵作验过酒壶里的酒，是被人下过毒。

裸死在床上的那个妇人，是宋大成的妻子贾氏；死在旁边的那个男子，有点面熟，但地保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地上的那个男子，地保则没有一丁点印象。

将死者入殓后，耿大人安排地保速将那个报官的妇人，以及跟宋家相熟的邻居招到县衙，他有要紧的事情询问。

地保领来几十号人，同时还向耿大人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他想起来了，死在床上的那个男子，好像是莱州戏班大掌柜杨德全的徒弟，艺名河满红。地保曾在德苑楼听过戏，见过他，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死在贾氏的床上。

于是，耿大人便询问宋大成的那些邻居。他们都说宋大成夫妇从来就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并无纠葛。宋大成这个人头脑灵活，见多识广，在经商之余，还爱好收集古玩。至于仇家，众人并没有听说过。

宋大成有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叫宋二娃，外号混骰子。他年纪轻轻不学好，染上了赌瘾。

宋家祖上是做布匹生意的，两年前，宋大成的父母双双病故，兄弟俩在分家时，各分得一处店铺。

混骰子常年混迹于赌场。最终把所分的家产都撂在了上面。妻子一怒之下，竟投井自尽了。当时，宋大成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收留了他。可是混骰子仍恶习不改，有时一连数日都不着家。

邻居们还告诉耿大人，中秋前夕，宋家搬进来一个名叫小翠仙的青楼女子，是墨云斋掌柜牛顺彪的相好，俩人是在萧香楼勾搭上的。

后来，牛顺彪便瞒着老婆，欲将其纳为妾，花钱为其赎了身。牛顺彪是一个“妻管严”，虽说贪恋小翠仙的姿色，却一直不敢将小翠仙接回家里。宋大成的绸布店恰好有一间闲置的屋子，于是，宋大成便提出来让小翠仙寄住在他家，这样也就解了牛顺彪的燃眉之急。

末了，耿大人将那个报官的妇人和老柴头单独留下问话。老柴头跟宋大成家是远亲，靠卖炭为生。

宋大成可怜他孤苦伶仃，便总是从他那儿买炭。因为经常为宋家送炭，他对宋大成家的情况比较了解。他也证实小翠仙寄住在宋大成家的正屋，而宋大成的弟弟混骰子则住在西厢房。

报官的妇人所说，与地保所说的基本一致。她一大早起来扫雪，发现旁边天盛绸布店的大门虚掩着，可是门前的积雪还没有人扫。她便走进去喊贾氏出来扫雪，结果发现了这桩命案。

听了老柴头和妇人的回答，耿大人立即吩咐一名差役给莱州戏班的掌柜送信，让他们派人到天盛绸布店认领尸体。

二、夜审混骰子

天色渐暗，空中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耿大人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头绪，他和众人一起返回绸布店。五口棺材安放在后园，阴冷的风中，显得十分凄凉。

这时候，有人打着灯笼，在耿大人身边引路。他们先走进小翠仙寄住的寝室，床榻上的被褥凌乱地堆放着。耿大人推断，案发时，小翠仙极有可能目睹过现场。

众人仔细查看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果然在混骰子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信笺，上书一行清秀的小字：“初五之夜，烦请二弟到账房一叙。”下面没有落款，但可以断定，这是贾氏所写。

耿大人深知，要查破此案，必须尽快找到混骰子和小翠仙。

依墨城行商的规矩，宋大成应该在腊八之前从青州府返回墨城，估计现在的行程已经过半。耿大人安排金捕头和几名狱卒扮成赌客，追查混骰子和小翠仙的下落。

腊月初十，宋大成还没有返乡。

当天晚上，金捕头和几个狱卒便把混骰子押到县衙。他们按照耿大人先前的布置，果然在赌场里将混骰子抓获。

耿大人立即升堂对其进行审问。

混骰子走上大堂，犹如一条被打折了腿的癞皮狗。耿大人厉声问道：“你可是宋二娃？初五之夜，栖身何处？”

混骰子眨巴了几下绿豆眼说：“回……回大老爷，这些日子，小……小的……一直在赌场过夜。”

耿大人将惊堂木一拍：“大胆贼子，还想抵赖！初五之夜，你翻墙入室，做过何事？！”

混骰子知道抵赖不过，只好如实交代。

原来初五之夜，他将身上的钱输光之后，一个赌友请他到酒肆喝酒，很晚才回来。当时，外面已飘起了雪花。他原本想到附近的妓院猫一夜，但一摸口袋，发现已身无分文。

他回到绸布店，已是子夜时分。

见外门虚掩着，屋里还亮着灯，他有点好奇，便蹑手蹑脚走到近前，竟发现嫂子贾氏和河满红死在床上。他吓得魂飞魄散，夺门而逃。

耿大人继续追问：“亲嫂遇害，你为何不赶紧报官？既然只看了一眼，为何一眼便认出死者是河满红？贾氏所书又做何解释？你们之间必有重大隐情。若不从实招来，大刑伺候！”

两班衙役怒目威吓。顿时，混骰子吓得连连磕头求饶。而后，他把自己跟贾氏的隐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因丈夫宋大成常年在外经商，贾氏经常独守空房。有一次，莱州戏班欲添置戏服，杨掌柜便让徒弟河满红到天盛绸布店购置布料。

河满红风流成性，他见贾氏颇有几分姿色，便暗中挑逗。贾氏也曾在德苑楼听过河满红几出戏，但见眼前卸装后的河满红更加风流倜傥，不久俩人便有了私情。贾氏自认为藏得天衣无缝，没料想竟被小叔子意外发现。于是，混骰子便以此要挟贾氏。贾氏唯恐小叔子将此事告诉宋大成，便对混骰子的多次要挟都予以满足。

从此之后，混骰子对贾氏和河满红的偷腥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年前，混骰子意外得知宋大成花一百两银子从青州府购得一尊名为 “金珠佛”的宝器。他趁宋大成去青州购货，想借此机会讹诈一下贾氏，让她把金珠佛拿出来。

初五之夜，混骰子从后园翻墙回家。他点亮油灯后，发现床头上留着贾氏的一张字条。他喜出望外，以为贾氏是找他商量金珠佛的事，便开门朝账房走去。

账房的门虚掩着，室内的油灯即将燃尽。他推开门，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床上贾氏和河满红的尸体，万分惊恐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认定是宋大成回家，撞见贾氏和河满红的丑行，盛怒之下将二人杀死。

当时，混骰子也想到过报官，但他做贼心虚，担心将自己牵扯进去，便决定先到外面去避一避风头。

三、欲擒故纵

腊月十三，宋大成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竟是家破人亡，顿时痛不欲生。

当夜，两名差役，将宋大成传唤到县衙。在县衙后堂，耿大人直言道：“宋大成，你是否私藏了一尊金珠佛？”

一听到“金珠佛”三个字，宋大成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大人啊，都怪小人财迷心窍，一念之差竟害了家人。”随后，宋大成就详细地交代了购得金珠佛的经过。

那是在半年前，宋大成到青州府购货。由于做生意的闲余他经常会到那几家古玩店赏玩，算得上是一个常客。一天，他跟当地的一个朋友到德月楼品茗，朋友告诉他最近青州府发生了一桩轰动大半个山东的凶案——有一张姓的官宦人家遭窃，全家九口都被盗贼杀害。盗贼除了盗走一些金银首饰外，还盗走了一尊价值连城的金珠佛。张姓的祖上在乾隆年间曾任朝副都御史，后来告老还乡。那一尊金珠佛，便是当时乾隆皇帝御赐的宝物，张家世代相传。

事有凑巧，那天宋大成办完事，便到一家古玩店里淘器。一个商贩装束的人，见宋大成是外地口音，便上前压低声音问：“有一件重器欲脱手，客家是否有意？”

宋大成感到好奇，便跟随那个商贩走进附近一个茶肆。在最里面一张木桌旁边，坐着一个彪悍的汉子，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他扫了四周几眼，然后将身边一个青布包裹打开，露出一尊金佛。

只看了一眼，宋大成就断定，摆在眼前的绝对是一件珍品。陡然，宋大成想起朋友所说的那件血案，再从那个疤脸汉子急于出手的神情可断定，这尊金佛极有可能就是张家失窃的金珠佛。他跟那个刀疤脸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百两银子将其买下。买下金珠佛之后，宋大成恐出意外，便将其藏匿在绸缎里面，当日即由振远镖局起押。

听到这儿，耿大人让乔师爷将一幅画像递给宋大成。他看了之后，面露惊色，连声说道：“我正是从此人手中购得金珠佛。”

耿大人问道：“金珠佛之事，你还曾对何人提起过？”

宋大成思忖了一会儿，答道：“除了贱内，未曾有第三人知道。”

耿大人摇了摇头道：“未必，隔墙有耳啊——你可知道，宋二娃早已知晓了这个秘密，你敢保证他没有对外人提起？”

宋大成一时怔在了那儿。

耿大人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小翠仙会去哪里？”

宋大成摇了摇头说：“她是墨云斋牛掌柜从青楼赎回来的女人，我认为她应该去了墨云斋。可是，我刚进家门，牛掌柜便前来提出将小翠仙接走。由此看来，他也不知道小翠仙的去向。”

耿大人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把传唤宋大成的真实意图告诉了他……

腊月十五日，适逢墨城大集。墨城县衙开堂审理宋家一案，县衙门外人山人海。然而凶犯却一直没有被带上公堂，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着。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一件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两名狱卒将身披重刑的宋大成押上公堂。耿大人怒目而视，呵斥道：“大胆贼子，本官已查实，你假借绸缎生意，勾结盗匪私贩烟土，后因分赃不均，导致连累了家人！”堂下，宋大成大呼冤枉。

耿大人大喝一声：“将嫌犯宋大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过了一会儿，宋大成被架到公堂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

耿大人逼问道：“贼子宋大成，你招是不招？！”

宋大成趴在地上，埋头不语。

耿大人威吓道：“如若不招，大刑伺候！”

结果，宋大成被屈打成招，被押入大牢，待批复之后再做发落。耿大人刚一退堂，外面的人都小声议论，说耿大人断案不公，替宋大成鸣不平，暗骂墨城又来了一个昏官。

四、乔装暗察

腊月二十四过午，金捕头匆匆赶来禀报耿大人，在墨城西首的小龙塘发现一具女尸。耿大人披上一件棉氅，随金捕头赶赴现场。死者是一个拾粪老头发现的，正是青楼女子小翠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