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父子

作者: 王石斌

南宋末期,南路韩村出了个武状元,后来战死在战场。武状元的后人感慨做忠臣代价太大,就立了个规矩:后代不许习武,也不许出村。

张成良是武状元的后人,几代单传,膝下只有一子。张成良谨遵祖训,从没有让外人看到他耍功夫。张成良是南路有名的裁缝,很多人家都请他干活。这年秋天,文坪的一个大户请张成良,于是他带着儿子一道去了文坪。

张成良挑着担子,前担坐着儿子,后担放着一堆东西。过七里岗时,儿子突然哭闹不止。张成良感觉反常,就放下担子,想看个究竟。他刚把前担放到地上,后担的筐绳瞬间断成了两截,霎时,后担里的东西全掉了出来,滚落到崖下,一会儿都不见了。

张成良抱着儿子,吓得浑身是汗,瘫坐在地上。

张成良没去文坪,带着儿子转身回了家。到家后,张成良对妻子说:“看来,是神明在冥冥中保佑我们爷儿俩。如此大恩,我们得答谢神明。我想请南路有名的戏班,给神明唱场戏。”

南路一带,过神节、祝寿流行请戏班。张成良崇拜忠臣,请戏班唱的是《八盘山》。选个黄道吉日,草台戏班说唱就唱,十七八个戏子上了岗头上搭的戏台子开唱。戏头是台柱子,演岳飞,只见岳飞把枪一起,将敌人头朝下挑于马下,又复一枪,结果了性命。大家纷纷拍手叫好。

当时,张成良的儿子也在人群中,那一年他六岁,唱过这场戏后,张成良便给儿子重新起了名,叫张岗头。张成良让儿子跟自己学艺。不到一年,张岗头便摸清了门道。他裁制的衣服,长短肥瘦无不合体,更没有过穿“皮服”。这“皮服”是行话,指的是布料不足,无法成衣,为裁缝之大忌。如出现“皮服”,名声就会受损。在这行业里,面对“皮服”,找到一块下脚料补上,又称“补天窗”。完成“补天窗”,挽回面子时,裁缝往往会做个手势,即右拳头举起,大拇指往外撇。

这一天,张成良正歪头裁料时,进来一个卜卦的先生。那人把一对筶往厅堂一掷,自言自语道:“这厝好风水呀,这代人会出武将。”张成良正忙着,哪有闲情去理这事。卜卦的先生见没人理他,又说:“这座厝,共有三口灶,左边一口,右边二口,往右最里那口灶的人家,这一代会出个将军。”

听说到自家会出将军,张成良先是一愣,而后一笑,取出几个铜板递过去。卜卦先生把张成良的手推回去,说:“本先生卜封,如不准,分文不取。”

张成良呵呵一笑,说:“当今世道不平,倭患严重,如若再年轻二十岁,裁缝我,必放下剪刀,跟倭贼较量一番,但现在就是有心抗倭,也无力回天了。”

卜卦先生答:“东家还是不信本先生的话。”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地上的筶,“你厨房里放着两个罐,一大一小,大的罐已缺了一个口,小的罐是倒着放。本先生看卦凭卦讲,不敢有半句说假,东家可进厨房来个验证。”

卜封先生把话说成这样,张成良不得不较真了。等到去厨房时,他才相信先生的话——厨房里确实放着两个罐,大的罐已缺了一个口,小的罐是倒着放。待张成良追出厝门口,卜封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汉父子0

吃晚饭时,张岗头出门回来了。张成良一眼就看出儿子有心事,便说:“孩子,今天晚上,咱父子俩呷点白米酒。”

张成良先呷一碗米酒后,微闭双目,陶醉其中,等到睁开眼时,才发现儿子又热上了一壶米酒。张成良晓得儿子有个习惯,心里藏着事时,爱喝快酒。刚才一试,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张成良就说:“现在只有咱父子俩,有啥心事道来听听。”于是,张岗头说出了闷在心里的话:戚继光在招揽英雄好汉,过几天有场比武大会,他想去试一试,希望父亲能应允。

自从卜卦先生来过后,张成良就心绪不宁,生怕自己凡事都拦着儿子,会耽误儿子的前程。

张成良言道:“我也希望你去闯天下,若能建功立业,也是光宗耀祖之事。但你只会几招防身术,贸然前往,岂不被人笑话?若有我这半成的功夫,你还可去一搏。”最后,父子俩约定今晚比试。儿子若能挺过十回合,则可投靠戚家军,若几个回合就输了,仍做他的裁缝。张成良谨遵祖训,在传授张家拳时故意留了一手,只教防御性的套路,保留了进攻性的动作。很明显,他只让儿子用张家拳防身,不想让他涉足江湖纷争。今晚,张成良有把握能在几个回合内赢了儿子。

在厅堂,父子俩拳打脚踢操练时,张成良心里暗暗叫绝,儿子一改往日的被动,从容淡定地应付自己的进攻,更令张成良吃惊的是,儿子竟然打出全套的张家拳,直杀得张成良只有还手之力。张成良问:“你偷学张家拳,竟又雪藏起来了呀?”

张岗头说:“阿爸,这叫兵不厌诈,也是您教我的啊!”

这张家拳果然厉害,比武场上,张岗头如同武状元附身,各路好汉纷纷服输。戚继光很喜欢他,觉得是个好苗子,给他一个百旗当。

张岗头训练士兵有自己的一套,那就是分类管理,不求一个模式,如同人有胖瘦高矮之分,做衣服就必须有不同的尺寸。三个月后,五十名南路子弟都成了好兵。

倭寇又进犯福宁,张岗头打了个开门红,后面几次也是场场必胜。因为张岗头每回出征,都把自己当成裁缝,五十名士兵就像一把裁缝剪刀,而家乡大地恰似一块布料,让他量体裁衣,过足裁缝的瘾。倭寇甚至开出五百两银子的高价换他的人头。

明隆庆二年,倭寇兵分两路,入侵福宁府。戚家军主力驰援宁德、福安,府治霞浦兵力空虚。为打乱倭寇的攻城计划,守军决定出动部分官兵,引开一路倭寇。张岗头临危受命。这回,裁缝不好当了。张岗头把目光投向哪里,得出的结果均为穿“皮服”。他闭目养神片刻,便决定把倭寇引上七里岗,或许能有“补天窗”的机会。他打着自己的旗号,一路诱敌深入。倭寇听说张岗头出现,惦记着五百两赏银,沿着长溪岭追出十几里,来到七里岗。瞅着眼前这个狭窄的山道,倭寇有些害怕。这算什么路呀,稍不注意就会被挤下悬崖。就在他们准备退兵时,张岗头杀了个回马枪,双方在七里岗的岗头展开决战。戚家军即便重伤倒地,仍死死拽住倭寇一起滚下山崖。

张岗头环顾四周,倭寇剩下三十来号人,南路子弟只有三人。他明白,“补天窗”的时刻到了。此时,他想起那台《八盘山》的戏,六岁时,他就站在这岗头顶上看。三个南路兵互看一眼,以一字形冲入敌阵,在陡峭狭窄的岗道上如履平地,恰似一把刚磨出的剪刀,划向布料的交叉处,瞬间,一排倭贼向山崖下坠去。

张岗头截住了倭首,有如戏中情景再现,手一起,挑下倭首,这一套动作十分熟练……

当张成良再次看到儿子的时候,儿子已经死了,他双眼紧闭,但右拳头举起、大拇指往外撇。这手势,张成良当然懂,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张岗头出殡的时候,卜卦先生也来了,他在棺材旁长跪不起,哭喊着:“恩人啊!我帮你,却又害了你。”

张成良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卜卦先生这才说出缘由。原来,他曾被倭寇抓去当苦力,途中碰上张岗头,张岗头施展拳脚送倭寇归了西。正苦于大恩难报,张岗头却求他办一件事,让他装作卜卦先生,说动张成良允许他从军。

闻听此言,张成良不仅不气,反而安慰卜卦先生:“我儿做了他喜欢的事,我不怪你。”

转过年,比武场上又来了一位张姓裁缝,一样夺走百旗职位,但他是个中年人,已经不年轻了。在他手下的士兵中,还有个中年人,据说会卜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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