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 缘

明朝嘉靖年间，镇江府有个叫苏礼的举人进京赶考。这天，因贪恋沿途景色，不知不觉迷了路，天近傍晚仍身处大山之中。

苏礼生来胆小，此刻寒风吹过石缝发出尖利的怪声，不远处的树林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夜猫子的啼叫，瘆得他毛骨悚然。

很快天黑透了，苏礼仍没辨清方向。正当他手足无措时，突然看到远处闪现出几个绿色的小灯笼。

他心中一阵大喜，以为碰到了过路人，正打算迎上前去问问路，可刚走几步他又停下了，他听到小灯笼的方向传来几声嗷呜嗷呜的嚎叫。不好，是狼！

苏礼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转身就往前跑去。那几个小灯笼在他身后慢慢跟了上来，叫声一声紧似一声，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苏礼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中枯枝败叶落了一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很快就被那几只狼撵上了。

几只狼蹲坐在他周围，将他团团围住。苏礼心想这下完了，今天要命丧狼口了！想到这里，他仰起头大声喊道：“苍天啊，我苏礼一生从没做过亏心事，为啥还要这般待我！”喊完后，他把眼一闭，等着那几只狼扑上来撕咬他。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们这些畜生，还不赶紧退下！”

苏礼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者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拄着一根拐杖，神情自若地站在一棵大树下。苏礼顿时像见到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等他来到老者身旁，转回身再看那几只狼时，已不见了踪影。

苏礼向老者道了谢。老者问他为何深夜来此。苏礼就把进京赶考错过宿头又迷了路的经过讲了一遍。

老者听后略一沉吟，对他说：“天色已晚，临近又无客栈，公子如不嫌弃，可去寒舍将就一晚，明天再赶路。”

苏礼听罢欣喜若狂，向老者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苏礼跟在老者身后穿过树林，来到一个木屋。木屋中支着一张木桌，桌子上摆放着一把茶壶和几只茶碗。老者让苏礼在一把木凳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又去灶屋端来一盘干粮和一碟咸菜。老者对苏礼说：“不知贵客到来，没有提前准备，请公子不要见怪，将就吃点干粮充饥吧！”

“老伯能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哪还敢挑挑拣拣！”

苏礼确实饿坏了，就着茶水连吃了好几块干粮。吃完后，老者把桌子收拾干净，两人就坐在桌旁聊天。

苏礼问老者：“老伯，小生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刚才那几只恶狼，为何见到老伯全都逃之夭夭，难道老伯会什么降狼之术？”

老者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告诉苏礼，此山名叫玉山，他祖父当年是这山下出了名的猎人，有一年冬天他祖父进山打猎，遭遇狼群，经过一番拼死搏斗，杀死了一只雄狼，扛回家后才知道，这只雄狼竟然是狼王。他祖父把狼王剥了皮，放了血，并把一根拐杖放进狼血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那根拐杖就变成了血红色。由于他祖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再上山打猎时就拄着那根拐杖，哪承想，刚上山就被狼群包围了，群狼要给狼王报仇。他祖父心想完了，这下非葬身狼口不可！他祖父把拐杖拎过来横在胸前，准备和群狼拼命。

谁知这时怪事发生了，群狼看到那根拐杖，竟然全都怪叫着逃跑了。他祖父这才意识到，浸过狼王血的拐杖竟然成了降狼宝贝。后来，他祖父去世，就把拐杖传给了他父亲，他父亲去世后又把拐杖传给了他。

苏礼听了老者的讲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怪的事情！

夜渐渐深了，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从隔间走出来，揉着双眼对老者说：“爷爷，我爹娘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困了，想睡觉了！”

老者摸了摸孩童的头，笑着说：“离儿乖，再等一会儿，你爹娘就快回来了！”

离儿听后也没吵闹，钻进老者怀里，安静地看着爷爷和苏礼聊天。

老者告诉苏礼，他姓黄，单名一个鲜字，世代居住在这山下，靠打猎种地为生。他还有个儿子，叫黄华，今天一早带着媳妇进山打猎，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苏礼听罢安慰了老者几句，说吉人自有天相，他儿子儿媳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黄鲜听后点点头，但依旧眉头紧皱。苏礼就转移话题，细声问孩童：“离儿，今年多大了？去学堂读书识字了吗？”

离儿摇了摇头，问苏礼：“学堂是什么，读书识字又是什么？”

“学堂就是小孩子们跟着先生读书识字的地方啊！”苏礼说着，打开自己的行李，从里面取出笔墨纸砚，然后磨了墨，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老丈奇招退狼群，木屋畅谈交人心。他日若得凌云志，必报今夕救命恩。”苏礼把诗读给离儿听，并对他说，只有好好读书识字，将来才会有出息。

离儿听后似懂非懂，苏礼就把毛笔递到他手里，教他写了几个字。离儿顿时来了兴致，用毛笔蘸了墨汁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黄鲜有些魂不守舍，几次三番到外面查看，却始终没能等来儿子和儿媳的身影。此时苏礼已非常困倦，哈欠一个接着一个。黄鲜见状，就劝说离儿去睡觉。离儿正写画得带劲，哪肯去啊？黄鲜火了，扬起巴掌要揍他。苏礼赶忙拦住，告诉离儿，这套笔墨纸砚他不要了，送给离儿做礼物，希望他以后用功读书，做一个对国家社稷有用之人。离儿这才高兴地抱着笔墨纸砚回屋睡觉去了。

黄鲜向苏礼道了谢，并把他带到一间偏屋休息。苏礼累坏了，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苏礼还在熟睡，忽然被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吵醒，他赶忙睁眼一看，只见自己躺在一处草窝里，旁边站着几个起早干活的老农。他大吃一惊，一骨碌爬起身，问那几个老农：“各位老伯，我怎么躺在这里？”

一个老农摇着头回答：“你问我们？我们还想知道你为啥在这荒郊野外睡觉呢！”

苏礼摸了摸额头，心里有些纳闷。昨晚自己明明是在黄鲜家里过的夜啊，怎么会睡在这里了呢？难道是黄鲜的儿子儿媳半夜回来后，不想收留他，趁他睡着了把他给放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苏礼又问道：“各位老伯，请问此地是否有座玉山？”

刚才那位老农回答：“这里全都是平原，方圆几十里没有大山。”说到这里，他吧嗒了一口手里的烟袋，又说，“由此往南倒是有座玉山，不过离这里少说也有四十里呢！”

苏礼听罢哑然失笑。即便黄鲜的儿子儿媳真不想收留自己过夜，也不至于半夜三更把自己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吧？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真是怪哉！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赶路要紧！

苏礼向那几位老农打听路，老农们告诉他，沿着身旁这条官道一直往北走就行。苏礼道了谢，背好包裹大步往前走去，他听到身后有个老农说：“真是个怪异的公子！”

此后的路程苏礼顺风顺水，安然到达京城，并顺利参加了会试、殿试，最后高中二甲第三名，被朝廷授以即安县知县之职。

赴任后，苏礼凭借自己的聪明才干，很快就把全县治理得井然有序，人们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这天上午，苏礼处理完手头上的政务，闲来无事，就带着一名随从微服私访。两人一边了解沿途的风土人情，一边信步前行，中午时分来到一个叫辛家庄的村子。

由于走了一上午的路，两人又渴又饿，刚好村中有个饭馆，两人走进去，正要落座，就看到一个妇人惊慌失措地喊叫着从饭馆门前跑过，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学堂。

苏礼一下来了兴致，饭也顾不上吃了，赶紧带着随从来到学堂，打算看个究竟。只见那个妇人一脸惊恐，结结巴巴地对正捧着饭碗吃饭的先生说：“赵先……先生，大事不……不好，你的学生……黄离儿，是个……狐……狐狸精！”

赵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听罢妇人的话哼了一声，反驳道：“这位大嫂，光天化日你可别乱说啊，这世上哪来的狐狸精？不许你玷污我的学生！”

“真……真的，不信赵先生就……就跟我去我家……看看！”

“去就去！”赵先生放下手中的碗，刚要跟妇人出门，这时苏礼像是发现了什么，急声说道：“先生请留步！”

苏礼快步走到后排的一个座位旁，拿起桌上的毛笔和砚台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笔杆上和砚台后都刻着几个小字：“苏礼之宝”。没错儿，这正是那天晚上他送给黄鲜孙子黄离儿的。苏礼愕然，惊诧道：“请问先生，这个座位可是那个黄离儿的？”

赵先生点了点头：“公子如何知道？”

苏礼没有回答，扭过头对那位妇人说道：“快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那位妇人家，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斜倚在屋门口的墙上昏睡，小脸蛋红扑扑的。妇人壮起胆子去屋里和院中各个角落转了一圈，回来后自言自语道：“刚才明明就在这里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啊？”苏礼问那位妇人。

妇人叹了口气，告诉大家，那个黄离儿家离这里比较远，中午无法回家吃饭，她儿子小宝就隔三岔五把他邀到家里来吃饭。今天中午，小宝又把黄离儿邀来家里吃饭，她就让两个孩子先玩一会儿，她马上就把面煮好。谁知，等她把面盛好端出来后，就见小宝倚在墙上睡着了，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浑身黄澄澄的小狐狸。这时她看到门槛内倒着一只酒葫芦，一下明白过来，肯定是小宝和黄离儿趁她在灶间做饭的工夫，把葫芦里的酒给偷喝了。让她纳闷的是，黄离儿怎么就变成了小狐狸，难道是小狐狸精喝醉后现了原形？她吓坏了，就急忙去学堂找赵先生了。

赵先生听后感觉不可思议。他回忆了一下，对苏礼说：“那个黄离儿家住离此十五里远的玉山脚下，三个月前才来的学堂，当时是他爷爷把他送过来的……”

听到这里，苏礼打断赵先生的话，说道：“赵先生，黄离儿的爷爷是不是瓜子脸，高颧骨，深眼窝，满头银发，背有些驼，手里拄着一根血红色的拐杖？”

赵先生吃惊地回答：“正是，正是，难道公子认识他爷爷？”

苏礼紧皱着眉头没再吭声，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

从妇人家出来，苏礼听到村里人正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看到那只小狐狸摇摇晃晃地从妇人家出来，钻进了庄稼地；还有人说看到一个手拄拐杖的老头儿走进妇人家，把那只小狐狸给抱走了，说得神乎其神。

苏礼不死心，第二天带着几个衙役去了玉山，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找到记忆中的那座木屋，只得作罢。

半个月后，苏礼去城外大集体察民情，看到有个猎户在叫卖两只黄毛狐狸。猎户说，那两只狐狸一公一母，是去年冬至那天他在玉山上捕获的，一直被他锁在铁笼子里。苏礼看着那两只狐狸，心里咯噔一下，去年自己在玉山被黄鲜救下的那天，正好是冬至，他不由想起了黄鲜的儿子和儿媳……

苏礼从猎户那里买下那两只狐狸，然后带到玉山脚下放生。两只狐狸竟站立起来，向苏礼作了个揖，转身消失在树林中。

晚上，苏礼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黄鲜站在他跟前，笑呵呵地对他说：“多谢公子周全我们一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