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来客

作者: 令狐竹

一架波音777飞机正飞越太平洋上空。

《纽约时报》女记者莎拉仰靠在椅子上,透过舷窗俯瞰脚下的白云,只见棉花似的云朵团团簇簇一直绵延到天边。

当波音777飞临中国东海时,飞机上的广播传来空姐甜美的嗓音: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请乘客们合作,关闭电子设备。

莎拉依依不舍地把眼神从舷窗外收回来,随手合上笔记本电脑,扣好腰间的安全带。然后双目紧闭,集中思路,细细盘整一下自己此行的目的。

两天前,《纽约时报》总编辑卡罗尔把莎拉叫进他的椭圆形办公室。卡罗尔平时不苟言笑,但一旦笑起来,眼口鼻就会挤作一团。卡罗尔将嗓音调至最低:“莎拉,我们昨天得到一条非常重要的新闻线索。”

莎拉一听有重要的新闻线索,就像鲨鱼闻到血腥似地,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新闻线索?”

“有一个男人,自称刚从外太空回来。据他本人的说法,他是我们美国太空总署一项探测火星计划的三名成员之一,三年前在佛罗里达州东海岸的梅里特岛肯尼迪航天中心乘坐‘探索者号’宇宙飞船升空前往火星。”

莎拉记得这在当时是一条非常轰动的新闻,许多报纸将这条新闻摆放在头版头条的位置。然而,不幸的是,这艘飞船在太空飞行了三个月后,突然与地球失去联系。当时,这条不幸的新闻又一次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莎拉知道,从那时起,美国太空总署虽然从来没有放弃搜寻这艘失联的宇宙飞船,但三年以来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探索者号的信息。在远离太阳和月亮的茫茫太空,一艘宇宙飞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一粒微尘失落大海,如何搜寻得到?

现在,这个自称从外太空回来的男人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是“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上的其中一个成员,这将又是一个轰动世界的爆炸性新闻。

“这是一个艰巨而又充满挑战的采访任务,”卡罗尔对莎拉说,“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这个采访任务交给你。”

“这个男人现在哪里?”莎拉问卡罗尔这句话的时候,无疑等于表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采访任务。

“在中国。”

“中国?”莎拉一脸惊诧。

“是的,‘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上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我们美国人占姆士,现年45岁,离异;另一个是俄罗斯人安德烈,刚满28岁,未婚。这两个都是正式的宇航员,还有一个成员是中国人周文龙,严格来说,他只能算是‘探索者号’宇宙飞船的乘客。”

莎拉记得当时各大新闻媒体极其详尽地介绍过这三个人,但她不明白的是:“既然‘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上一共有三个人,为什么现在只有这个中国人回到地球?另外那两个宇航员呢?”

“对,这正是我们的疑问。”

“这个中国男人既不是宇航员,又不会驾驶宇宙飞船,他只不过是乘客,他到底是怎样独自返回地球的呢?”

“没错,这也正是我们的疑问。”

“换句话来说,这个中国男人很可能是一个骗子,他满嘴胡言,想把全世界骗了。”

“你说得对,这正是我们太空总署官员们的担心,如果他们听了一个骗子的胡诌,就贸贸然派人从美国飞到中国去,恐怕会被人们笑掉大牙。因此,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们不大方便露面。”

“按你的说法,我们要么可以得到一条震惊世界的独家新闻,要么就是让一个低级骗子给耍了。”

“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事情都难免会有风险。”卡罗尔笑着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将这次采访列为高度机密的缘故了。”

卡罗尔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小型U盘交给莎拉,说:“这是太空总署送来的有关‘探索者号’宇宙飞船的资料,你可以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先作一些了解。”

莎拉在飞机上已经将美国太空总署送来的资料细细地读了好几遍。资料显示,美国在三年前的确发射过一艘名为“探索者号”的宇宙飞船前往火星,当时出于商业考虑,允许携带一名“有贡献”的乘客。经多方挑选和测试,中国温州富商周文龙符合各项条件,而且他愿意为此行出资5000万美元,最后被美国太空总署选中。

周文龙到达美国后,在太空中心经过九个月的严格训练,最后登上“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三年前在佛罗里达州升空,随两名宇航员一道飞往火星。

周文龙现年42岁,三年零九个月前被美国太空总署选中时还未满39岁,此人拥有一家公司,资产总值约10亿美元。周文龙身体健康,已婚,太太叫李淑贤,他们有一个9岁的女儿,周文龙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全家同年迈的父母一起住在温州市内。

在上海虹桥机场迎接莎拉的是《纽约时报》驻上海记者站站长吉尔伯特,他已经接到卡罗尔的电话,为莎拉准备了一辆奥迪汽车,还为她准备了一名司机兼翻译,那是名叫刘明钧的复旦大学英语专业研究生。

莎拉在上海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就坐上刘明钧的车前往温州。

温州康宁医院位于市郊,四周一派田园风光,如果没有刘明钧带路,恐怕莎拉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是一间精神病院。

刘明钧年约二十六岁,瘦高个,态度挺热情,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他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然后领着莎拉来到二楼的院长室。

院长听刘明钧介绍了莎拉的来意后,随即打了个电话给医院的办公室主任,吩咐他把周文龙的主治医生杨国胜叫来。

杨医生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但身子骨很是硬朗,神采奕奕,满脸堆笑。他对莎拉说,周文龙是今年初由辖区派出所民警送进医院来的,根据医生的临床诊断,初步确定病人患有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但令人稍感宽慰的是,这个病人对医护人员和其他病人没有攻击意图。

莎拉说:“我可以见见这个病人吗?”

杨医生抬头看了院长一眼,见院长的眼神里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对莎拉说:“没有问题,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你要记住,这个病人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没有一句靠谱的。”

“这你放心,对一个精神病人说的话,我肯定不会照单全收。”

当周文龙出现在医院的会客室时,莎拉着实大大吃了一惊。她以前见过的精神病人大都蓬头垢面,猥琐邋遢,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神情呆滞,目光闪烁,可眼前这个患有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的病人却长得清秀白净,英俊潇洒,举止斯文,风度翩翩。更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眼前这个病人看上去年龄还不到三十岁,而且体格魁梧,身材匀称,可与佛罗伦萨的大卫雕像媲美,但与太空总署资料上的周文龙相去甚远。

莎拉擦擦眼睛,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见错了人。

“周先生,你好,我叫莎拉,来自美国,是《纽约时报》的记者。”莎拉主动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将自己这次中国行的来意告诉周文龙,但周文龙的态度显得十分不友好,他不屑地瞥了莎拉一眼,便厌烦地把目光移往别处。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用莎拉听不懂的汉语对翻译刘明钧说:“我早已把我在太空经历的所见所闻说过无数遍,但结果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因此,我不想再多说了。”说罢,又把目光投向天花板。

刘明钧不知该不该将这番话翻译给莎拉听,只好“呵呵”地笑了两声。

莎拉在周文龙的对面坐下,打开手提电脑,调出太空总署送来的有关资料,其中有几张周文龙的照片,照片中的周文龙脸庞粗黑,身材矮胖,与眼前这个自称周文龙的人判若两人。

仅凭这张照片,莎拉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周文龙是个骗子无疑。

莎拉没有立即戳破周文龙的身份,她十分诚恳地对周文龙说:“周先生,你看我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请你相信我一回好吗?”

周文龙沉思良久,终于答应了莎拉的请求:“好吧,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为了不让你白跑一趟,我就给你说最后一遍吧。”

周文龙从他的童年说起:“也许是受物理老师的影响,我从高中一年级开始,就对天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想长大以后能成为一名航天员飞上太空。但是,我的父母不同意我的志向,他们说我不该活在自己的空想里,他们鼓励我读商科,学经济,硬是逼我进入一家商学院,读了几年枯燥无味的经济学课程。大学毕业后,我成立了一家公司,做生意赚了点钱。前几年,听说美国太空中心公开招募太空乘客,便毫不犹豫地将5000万美元划到美国太空总署的账号,争取了一个登上火星的名额,希望能一圆自己的太空梦。”

周文龙说话的时候很淡定,而且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令陪同莎拉前来的翻译刘明钧完全无用武之地。

然而,莎拉对周文龙这番话丝毫不感兴趣,因为这些话当年早就在传媒的报道之中炒了无数遍。还没等周文龙说到他飞往美国太空中心受训,莎拉就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指指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周文龙说:“周先生,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房间休息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周文龙正滔滔不绝地说到兴头上,但看看昏暗的天色和墙上的挂钟,便不得不停了下来,说:“好,好,我们明天继续。”

回到酒店后,莎拉立即给总编辑卡罗尔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她写道:“那个叫周文龙的中国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理由有三:一、这个自称周文龙的人与太空总署档案里的周文龙照片相差太远。二、此人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与太空总署当时对他的语言能力测试结果大相径庭。三、这个自称周文龙的人所说的故事,与当时报刊的热点新闻报道几乎完全一样,只要一直留意有关“探索者号”宇宙飞船新闻报道的人几乎都可以说出来。因此,这个自称从外太空回来的周文龙,即使不是一个大骗子,也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我们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骗子或精神病人身上,我们是否应该立即停止这次无效的采访?”

次日清晨,莎拉起床后刚打开电脑,就看见一封新邮件在闪烁,是卡罗尔给她的回复:一、据太空总署的专家们解释,人类长期生活在太空中,容貌和身形可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由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地球人在太空连续生活超过三年以上,因此,无法确定三年的太空生活对人类容貌和身体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二、美国太空总署当年为周文龙进行的语言能力测试,成绩确实很不理想,但周文龙三年里与两位说美式英语的宇航员朝夕相对,现在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实在不足为怪。因此,现在就将周文龙定性为大骗子还为时过早。三、即使退一万步来说,这个中国男人果真是个大骗子,我们也不妨听听他编出来的故事,太空总署希望他的想象力可以为太空专家们带来新的启发,或许可以为他们下一步搜寻失联飞船提供新的思路。

莎拉读罢,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看来,只好继续执行这次采访任务,继续听这个中国骗子吹牛了。

在莎拉的记者生涯里,面对面地听对方撒谎是常有的事,她通常会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诱骗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地吹下去。待采访过后,再找来各种各样的证据将对方的谎言逐一揭穿。

卡罗尔提醒莎拉:“我们不该把时间都耗在听他胡吹乱侃。你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下采访策略?由被动聆听转为主动提问,不要任他信口开河,胡吹瞎侃。你可以设定一些问题直接问他,在他的回答中寻找漏洞。”

周文龙再次见到莎拉的时候显得莫名兴奋,他笑容满面,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跟莎拉握手,虽然他第一次见到莎拉至今不到二十四小时,但他从莎拉昨天听他说话时的神情判断,这个美国人对他所说的一切饶有兴趣,一双好像会微笑的眼睛没有流露出半丝怀疑,周文龙觉得自己这回终于等到了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

“我们乘坐的飞船是在六月初升空的。”周文龙口若悬河地继续昨天的回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当我们离开地球,进入飞往火星的轨道时,我从飞船的舷窗回望我们生活了多年的蓝色星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地球是如此可爱。我掏出数码相机疯狂地拼命拍照。”

“你们最后到达火星了吗?”莎拉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她不想听周文龙啰嗦,但为了掩饰她的不耐烦,表面上仍是一脸谦恭。

“你别焦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周文龙似乎并不急着讲结果。“在美国太空中心受训时,教官曾对我们说,根据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宇宙飞船最快也要十个月才能到达火星。如果加上在火星上停留的时间,我们这趟旅程至少需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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