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作者: 北苇

果实的形状并不重要

甘甜的晨光和今天一样

照在他母亲年轻的脸上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孤独

也没有疲倦,或者现在也没有

我远远望着他们上了一辆车

他收起轮椅放在后备箱

然后轻轻扣上锁,我比喻的轻轻

大概是拥抱

一束阳光的力量

白鹭

从沃尔科特的暮年,飞到此地的白鸟

你驻足于浅滩

像个天使,带来瀑布的色彩以及云的高贵

石桥上的人们开始嫉妒

你盲目去爱的姿态,你神秘的风

木讷的芦苇也为你打开

一扇窗户

白鹭啊,你遥远的善意的凝视

让我突然怀念一位手持烛光的老人

那永恒的烛泪

再次于水花中泛起

木顶针

小儿子在母亲的竹筐子里

拿出这个物件

我看到亲情驻留于它的内心

——在密密麻麻的针眼上

我聚焦着其中一个

在微弱的灯光下,母亲在为我纳鞋底

手把箍顶着针头,母亲在思考什么

她加厚地描述着饥荒之年,激励我

均匀的力,穿透了一段担忧

——家与中学的距离

它像一个沉默的书记员,记录着

匆匆于山东和岭南之间的脚步声

在漫长的哑剧中

它从不屑于掩盖自己的伤疤

让他活过来

请让这位好邻居活过来

回到我们中间

带上他年轻时领唱的夯歌

回荡在一汪青翠的波澜里

让他回来。从死神那里

夺回他的瓦刀

——我们需要一面新的墙壁

一面曾经倒塌的白墙

重新树立

让孩子们在上面

画上蓝色的卡丁车

带着心爱的兔子去旅行

让他活过来,在清晨或者黄昏

带给我们

——红砖清脆地撞击,以及温暖的深巷

让他的墨斗继续保持测量天体的本领

让他再次劈开,天衣无缝的补角

林深不知处

属于乌鸫这些天才音乐家的杏林

枝叶错落

万物谨慎,保留一段舒适的距离

姥姥从镇上回来

一串冰糖葫芦带着深奥的偏爱

我的羊群在夕阳里吃草。被割头的草

重新来活

带着小而晶莹的无知

虎斑卷瓣兰

在这张保存完整的邮票上,能提供的线索

只剩下2001.09.17

和它一起寄来的,肯定还有信封

信封上娟秀的钢笔字

以及折叠成双心型的信笺

我隐约记得小心翼翼

打开这种复杂几何体的情景

如今只剩下邮票上的花瓣

独自盛开,让我在远行之前的这个清晨

嗅到了久违的清香

蓝边边的白手帕

母亲喊停哭泣的女子

在傍晚,山羊们在麦垛下

半跪着,竖起耳朵

邻居们也放下手头的活计

母亲拉着女子的手,倒水,放红糖

女子继续数落着

她丈夫的劣迹

母亲递给她,蓝色花边的白手帕

很多年的怨恨

都被倾倒在这面手帕上

1987年的夏天,我起夜

星空浩瀚,留宿的女子也已熟睡

我的弟弟还没出生

羊群咀嚼着富裕的月光

卷发

古老的出站口,时光渺小

晨曦盲目地鼓励

每一株爱与被爱的秋菊

你新烫的卷发聚焦着神秘

年轻人的手尝试与波浪唱和

我喜爱这塌陷之美

在明净的秋天,我怀疑饥饿

来自一种弯曲

——被时光淘洗的悬浮之物

朱鹮

在晨雾弥漫的湿地公园

一对朱鹮带来了爱情

一生白头的,农耕时代的忠诚

铺设在这片宁静的浅滩

它们在水中捕捉透明的词汇

发型有些凌乱

谁没有过落汤鸡一样的经历

——为生活低头,或者在病房昏暗的长廊里穿行

追赶上帝掷下的硬币

“亲爱的,追命的过往是命运交响乐的浊辅音”

下一脚,它们将陪同镜头对面的我们

迈过生活中的陷阱

木壳收音机

年轻的父亲,在修理

木壳收音机

橘色的灯光,沿着电路巡检

差点葬身大兴安岭火海的经历

让他愈发谨慎

仪表发生了抖动

“那是一枚过于热情的晶体管”

他拿出木把烙铁

缓慢加热

一段易容过的锡条

加入到歌唱中

多年后再次听到这首老歌

是我在书房里

深入一个叫做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村落

探测另外一条

掀起语言风暴的路,博尔赫斯留下了

很多陡峭的焊点

让我练习攀岩

吹笛人

如此湛蓝的清晨,这根竹笛掌握着

生活的节奏,排列成清澈的元音

他从不提起一个人的暮年

他的胡须像初秋的白芷

语言被覆盖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值得喧哗

一只孤独的黑鸟在笛孔里穿行

紧接着

紧接着一列带着汗渍的绿皮火车

也钻到笛孔里

寻找时间的出路

那些温暖的人,像潮水一样

再次缓缓而过

回廊

落日宏大

我还在十三楼工作

幻灯片上的水泡持久而清透

白鹤芋放出新帆

我突然想和远方的朋友写信

告诉你

不必再担忧我的生活

我并不为那些庸碌的时光感到羞愧

哪怕夜幕再次降临

我还能哼着你喜欢的曲子

走出回廊

闻声而出的灯光,以明亮的面孔

回应我

面馆

忙过了头。雨水打在晚上十点的街道

年轻人在迪厅门口抽烟

你也在很多年前,站在他们中间

掐灭一段光景

你此时在一家面馆坐下来

面团完成最后的翻滚

沸腾的蒸汽,让你联想很多类似的场景

面条像一根根丢失的线索

有一些绯红的笑容,重新展现

此刻你并不孤独

雨滴打在玻璃门上,你捕捉到

它们扑面而来的光亮

蝴蝶兰

我们遗弃了

芦荟,天竺葵

是由于长势过于汹涌

失去了盆养的价值

挪开黄金葛,满天星,蝴蝶兰

则是别的因由

从办公室移居于此

它们依旧组成了

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现在,走廊尽头多了这样一束闲置的风景

你可以为它转身

数出四朵

不同的喜悦

晨曦

早餐店门口

一位中年男子倒行着下斜坡

“娘,扶好把手”

一段小心翼翼的路程

我猜测更久之前

他轮椅上的母亲健康美丽

挺拔的手臂

为他摘一枚苹果,或者是熟透的杏子

果实的形状并不重要

甘甜的晨光和今天一样

照在他母亲年轻的脸上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孤独

也没有疲倦,或者现在也没有

我远远望着他们上了一辆车

他收起轮椅放在后备箱

然后轻轻扣上锁,我比喻的轻轻

大概是拥抱

一束阳光的力量

挖藕

年关的池塘里。一个个侦探

整理潜伏者的线索。生活具有复杂性

表现在他们深深的皱纹里

他们探下身子,一只手扶住铁锹

另一只在淤泥里轻轻安抚着

一支完整的藕。曾在夏天

为我们点燃长久的烟花

制造玄妙的力学

此刻缓慢露出全貌

它的胖孩子——

莲子们设计好了新的春天

他们在日落时分,还在挖掘

夕阳下,很多藕摆放整齐

并不意味着

谁能获得池塘的全部

空杯

7月22日的下午,暴雨给大学路上了一堂

真实的自然课

我趟着知识的另一种流动形式

走向学院家属院的9号楼

他修长的手臂递给我苹果

“你应该保持语言的节奏和新意”

他铺开提前为我写好的书法,饱满的笔力

提醒我生活中的要点

我们走出房间。雨水停了下来

转弯进去一家川菜馆

新颖的菜品并没有

打扰我倾听,他放下白茶杯谈及

走进语言风暴里的名字

我迅速记下来,并将亲身体会那些匠人的密林

他窗后的雨再次降临

“老师,北方干旱了很久”

甚至那些行走的雨伞

也渴望银币一般结实地鞭策

修表匠

经过双河路

你在红色的一间木屋面前停下来

玻璃柜里停摆的表针

等待复工,不同的命运聚集在这里

寸镜吸附在他烛花色的脸皮上

镊子冷静地清洗。齿轮

紧紧咬住磨盘的边缘。相对于纠偏

走失的时间

他更喜欢和朋友野炊,远游:

“孩子,你要去敦煌瞅瞅

微笑的菩萨令人安心”

他拧紧表弦,强劲的秒针

指向他年轻时的身后

麋鹿翻过栅栏

阳光带着甜橙的味道

唐青花

黄冶窑口的先民

在沉睡的矿床上找到了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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