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的信任危机

作者: 朱宁波 吕进 王晓妹

摘 要 乡村教师是影响乡村教育质量和乡村教育现代化的关键人物,然而在城乡教师流动过程中,乡村教师遭遇了来自学生层面的情感信任危机、家长层面的道德信任危机和领导层面的能力信任危机。这些信任危机生成于教育改革过程中的教师观念、教师流动需求的转变,严重影响乡村教师的教学质量、城乡教育一体化与教育公平的实现。为此,应根据乡村教育发展需要,留住优秀乡村教师,加强师生深度沟通;构建学校支持体系,优化家校协同育人;制造合理流动预期,便利学校规划管理,重塑学生、家长、领导对乡村教师的信任。

关键词 乡村教师;信任危机;城乡教师流动

作者简介 朱宁波,辽宁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吕进,辽宁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博士研究生;王晓妹,辽宁省大连市甘井子区教师进修学校副教授

信任是指人与人进行互动和社会交往的过程中,希冀他人表现出以适应社会规范为取向的社会行为,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社会关系的体现。[1]乡村教师信任危机指在乡村学校场域内,学生、家长、领导等主体对教师从事教书育人工作产生怀疑、不信任,并由此采取直接针对乡村教师的对抗性行为及状态。[2]“亲其师,信其道。”教育的基本逻辑前提是信任教师。然而,在乡村教育改革进程中,乡村教师却遭遇了多重信任危机,不仅影响乡村教育质量,更会影响城乡教育一体化和教育公平的实现。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推动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高度重视农村义务教育。”[3]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的核心是城乡义务教育教师资源一体化分布。完善教师流动制度,提升乡村师资质量,是实现城乡义务教育教师资源一体化的关键组成部分。

一、义务教育阶段城乡教师

流动制度的发展沿革

我国城乡经济的发展存在较大差距,导致在教育中也存在一定的不均衡现象,特别是师资力量的差距明显。为推动教育均衡及教育公平的发展,我国提出建立健全城乡教师流动制度,其发展演变大致经历了初始、发展和深化三个阶段。

(一)初始阶段: 鼓励教育奉献,引导城市教师支援乡村

我国中小学教师流动政策始于20世纪90年代。1996年,国家教育委员会印发《关于“九五”期间加强中小学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提出“要建立教师流动的有效机制,采取切实的政策措施,鼓励教师从城市到农村,从强校到薄弱学校任教”[4],从政策层面为教师向乡村流动提供支持。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发《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指出“各地要制定政策,鼓励大中城市骨干教师到基础薄弱学校任教或兼职,中小城市(镇)学校教师以各种方式到农村缺编学校任教”,“城镇中小学教师原则上要有一年以上在薄弱学校或农村学校任教经历,才可聘为高级教师职务”,[5]第一次在教师职称评定层面给予乡村教师更多优惠政策。2003年,《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教育工作的决定》再一次强调“城镇中小学教师晋升高级教师职务,应有在乡村中小学任教一年以上的经历”,并提出“适当提高乡村中小学中、高级教师职务岗位比例”。[6]国家在政策层面为乡村教师提供助力,大大激发了城市教师到农村任教的动力。

(二)发展阶段:建立保障制度,推动区域内教师双向交流

200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强调,县级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门应当均衡配置本行政区域内学校师资力量,组织校长、教师的培训和流动,加强对薄弱学校的建设,[7]在法律层面为师教师流动制度提供了合法性支持。2007年,教育部制定《国家教育事业发展“十一五”规划纲要》,首次提出“建立吸引优秀人才到农村任教的机制”以及“建立区域内公办学校之间中小学教师和校长定期交流和轮岗制度”,并且要求“完善农村中小学教师工资经费保障机制”,“努力解决贫困地区骨干教师流失问题”,[8]国家教师流动政策的重点转变为区域内特别是县域内教师双向轮岗交流。2012年,《国务院关于深入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意见》提出要保证教师流动方式,并对教师生活条件保障情况和城镇教师职称评定作出详细规定,提出在县域内建立校长和教师流动制度,[9]进一步修订和完善了上一阶段的政策。教师流动政策根据教育实践问题不断进行针对性优化,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城乡交流,改善了城乡师资发展不平衡的境况,促进城镇教师支援农村教育工作的顺利实施,有利于教育资源优质均衡发展。政府不断深化教师流动引领政策,完善健全城乡教师流动机制,体现了该政策在我国教育发展和规划中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三)深化阶段:实施多元举措,构建城乡教师资源优质均衡

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对教育公平和乡村教育振兴的重视程度不断提高。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大力促进教育公平,合理配置教育资源,重点向农村、边远、贫困、民族地区倾斜。”[10]随后,教育部提出加快完善城乡教师轮岗制度,通过“县管校聘”的管理方式促进教师流动,[11]创新了教师流动制度的管理模式,使得乡村教师在服务年限、评聘规则方面有了具体指导。2015年起,国家陆续出台一系列乡村教师支持计划以及新时代乡村教师队伍建设意见;2022年9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与教育部共同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完善中小学岗位设置管理的指导意见》[12]。这些政策在工资待遇、职称评聘、生活保障等各个层面为乡村教师提供支持。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并提出“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的要求,要努力“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13]政府高度重视提高乡村薄弱学校的教师质量,把完善城乡义务教育教师流动作为优化教师资源配置的基础性工作,努力构建城乡教师资源的优质均衡。[14]

从城乡教师流动政策文本分析其演进逻辑,可以看出国家对城镇教师到农村薄弱学校任教和流动问题十分重视。从早期呼吁发挥奉献精神到努力创设惠师政策,再到后期将乡村服务经历及年限作为教师职称评聘的要求之一,城乡教师流动制度在不同时期发挥了不同的作用,为推动基础教育改革和促进义务教育优质均衡作出重要贡献。但随着教师流动工作不断深入,在实际中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导致乡村教师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学校的教学工作,教学质量难以保证,[15]城乡教师流动面临重重问题[16]。

二、城乡教师流动视角下乡村教师的

信任危机

城乡教师流动宛如一把“双刃剑”,在为乡村教育注入活力的同时,也悄然引发了乡村教师与学生、家长、学校领导等主体间的信任危机。

(一)学生层面的师生情感信任危机

1.教师流动频繁,师生交流不足

在传统的乡村社会格局中,教师队伍相对稳定,多数乡村教师生于斯、长于斯,与乡村及乡村学生之间缔结了深厚的情感纽带。然而,受城乡二元结构的深远影响,当代乡村教师逐渐演变为“离农离乡”的群体,呈现出“下得去”却“留不住”“教不好”的特征。学生往往刚适应一位教师的教学风格,就不得不面临教师的更换,这对学生的学习衔接和适应能力构成了严峻挑战。与此同时,师生交流的时间被大幅压缩,频率急剧降低,无论是流动而来的乡村教师,还是坚守岗位的老教师,对学生及其家庭情况都缺乏深入沟通与了解,导致学生与教师较为疏离,不敢袒露心声。“学生不再如往昔那般敬重老师,部分老师也觉得当代乡村儿童因缺乏父母管教而格外顽皮难驯。”[17]师生关系逐渐走向异化,信任危机也潜伏其中。

2.网络曲解传播,加剧信任难度

网络时代,人们得以从更多视角关注教育问题,师生、家校之间的沟通渠道得以拓宽,但这也为不实信息的滋生提供了土壤。教师在教育和管理班级的过程中,其初衷被恶意扭曲,片面信息肆意传播。例如,教师出于教育目的对学生进行正常批评教育,可能被断章取义地解读为体罚或歧视,从而引发家长和社会的误解。这使得教师在管理学生时如履薄冰,逐渐滋生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消极心态,难以全身心践行“教书育人、关爱学生”的神圣使命。长此以往,教师与学生之间的情感联系被割裂,师生间的情感信任危机日益加剧,阻碍了教育教学活动的正常开展。

(二)家长层面的教师道德信任危机

1.知识来源多元,教师身份认同式微

在网络不发达的年代,乡村教师一般是乡村中学识较渊博的人,在教育教学过程中具有较高话语权。并且,我国一直受儒家思想熏陶,将教师视作天、地、君、亲之后的又一大敬重主体,教师拥有较高的地位,这不仅源于对其学识的尊崇,更蕴含着对其师德的敬仰。“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便是传统社会乡村民众对乡村教师敬重与赞誉的生动写照。然而,当今社会信息呈爆炸式增长,农民获取信息的渠道增多,农村人口的思想观念和文化心理也随之改变,农村教师的知识分子光环与过去“德高望重”的社会地位渐渐消失。[18]回溯至20世纪90年代,中等师范生凭借其扎实的专业素养、出色的学识能力以及高尚的德行品质,在乡村广受认可。但随着师范院校扩招浪潮的席卷,中等师范教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如今前往乡村任教的多为师范专科院校的学生,其在专业能力和教师素养层面与前辈存在一定差距。此外,许多乡村教师从一开始便未将“留农”纳入职业规划,与村民的交流互动寥寥无几,这一系列因素共同引发了村民对乡村教师德行与能力的信任缺失。

2.个人师德问题,殃及群体形象

当前城乡教师流动带来的诸多不确定性,使得教师个人问题和师生关系问题频发,这无疑成为家长对教师道德产生不信任的导火索。部分乡村教师的道德失范行为被曝光,尽管只是个别现象,但经媒体大肆渲染和传播,在公众舆论的放大镜下,乡村民众往往容易将个别行为一概而论,视之为教师群体的普遍行为。“个人或小部分群体的负面事件往往会对整个群体形象造成严重影响。”[19]师德作为评判教师素质的核心尺度,一旦教师的道德品质遭受质疑,那么家长对教师的信任便会轰然崩塌,信任危机随之汹涌而至。

(三)领导层面的教师能力信任危机

1.教师流动性大,规划管理遇阻

在学校规划管理层面,过去定岗定编的制度安排使得教师岗位相对固定,教师流动性不强,学校管理者与教师接触时间较长、接触机会较多,对教师的教学能力、人品相对了解,由此形成的信任关系也较为稳定。然而,随着部分教师因职称评定等功利性需求流向乡村任教,服务期满后便返回城市继续执教,乡村教师队伍的流动性显著增加。有研究显示,81.17%的乡村小学青年教师有流动意愿,其中54.28%的教师想要转到低级城市学校。[20]长期的大量、无序流动使得乡村学校管理者无法对学校进行长期的规划和人员安排,虽然吸引来一定数量的优秀教师,但是也遇到了一定的发展困境。

2.教师素质不均,能力信任缺失

在教师能力提升方面,部分乡村教师虽有流入城市的强烈愿望,但受家庭或自身条件的限制,无法满足到城镇学校任教的标准,于是转而申请调动至离城市较近的城郊学校工作。有数据显示,父母家庭距离越远的乡村教师申请流动最为强烈,[21]其教学热情也相对高涨。相反,城郊学校的教师因工作地点靠近城市,既能享受乡村教师的优惠政策,又能兼顾城市的便利资源,流动意愿最为淡薄,教学热情和教学质量也相对较低,导致城郊学校的教学成绩不尽如人意。[22]长此以往,学校领导对乡村教师的能力和责任感产生怀疑。

三、城乡教师流动视角下乡村教师

信任危机的解决对策

乡村教师信任危机生成于乡村社会现代化转型过程之中,在城乡教师流动政策下其问题尤为突出。因此,要化解乡村教师信任危机,重获乡村民众的信任与信赖,必须要根据现代乡村社会的发展需要,完善城乡教师流动机制,构建学校支持体系,树立可信任的乡村教师形象。

(一)留住优秀乡村教师,加强师生深度沟通

1.加大乡村惠师政策,稳固乡村教师队伍

乡村教师流失现象严重,鲜少有优秀教师愿意长期留在乡村、服务乡村。解决城乡教师资源不均衡问题,首先要提高乡村教师的经济待遇,例如,成立专项补贴,满足乡村教师的物质需要,筑牢乡村教师教育信任的经济根基,消除其后顾之忧。也可根据乡村学校偏远程度、工作条件等因素,制定差异化补贴标准,确保补贴额度具有吸引力。其次,增加乡村教师外出学习培训的机会,拓宽其教育视野。学习共同体是提升教师教学水平的有效路径。应让乡村教师有更多机会接触优秀同行,汲取丰富教学经验,从而更好地服务乡村教育。例如,定期组织乡村教师到教育发达地区的名校观摩学习,参与各类教育研讨会、学术讲座等。最后,在教师职称评定上向乡村教师倾斜,激发其留教决心。职称是教师工作能力的重要体现和追求目标之一,增加评定指标能激发乡村教师服务乡村的决心与信心,使其更好地融入乡村。例如,设立乡村教师职称专项评定通道,适当调整评定门槛,突出教学实绩和乡村教育贡献等方面的考量。由此,既可以吸引准教师向农村流动,也可在一定程度上留住城市的优秀教师,使乡村教师群体的质量越来越高。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