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高校支撑区域创新街区建设：动力机制与工程教育路径

摘   要：自2014年“创新街区”概念出现以来，“大学锚定+创新街区”的实践案例层出不穷，高校在区域创新中的角色日趋重要。美国高校推动创新街区建设背后体现的是高等教育与区域发展的共生互赢关系，同时，城市变革的需求与知识经济时代的来临作为外在牵引，经费来源危机与高校自身转型作为内生动力，二者共同构成美国高校支撑区域创新街区建设的动力机制。以工程教育为例，文章从知识生产、制度保障、人才培养与聚集三个维度对美国高校支撑区域创新街区建设进行分析，或可为我国高等教育服务区域创新中心建设提供一定启示。

关键词：高等教育；创新街区；美国；工程教育

中图分类号：G649         文献标志码：A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3.12.08

2022年8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加强高校有组织科研 推动高水平自立自强的若干意见》，强调“推动高校充分发挥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加强有组织科研，全面加强创新体系建设，着力提升自主创新能力，更高质量、更大贡献服务国家战略需求”。[1]高校是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优质高等教育能通过服务区域创新中心建设，“以点带面”，助力实现国家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当前，上海、北京、粤港澳大湾区等地已经出现高校支撑区域性创新高地建设的优秀案例[2]，全国各地高校如何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的发展机会，充分发挥科教资源的聚集优势并为区域创新发展赋能，是我国提升自主创新能力的重要一步。而工程教育作为国家创新体系建设人才供给的重要渠道，应针对形势和环境不断做出调整与改革，以满足创新体系对人才的需求。当前，我国高度重视工程教育改革，并将其置于重要议程之中。但我国工程教育起步较晚，标准体系较落后，对其加以完善是一项艰巨任务，仍需要长期而持续的努力。

从国际视野来看，美国是较早推动高校与区域协同发展并主张高校服务、支撑区域创新的国家之一。受公立大学体制的影响，美国高校始终与农业、制造业等产业保持密切联系并为其提供创新活力，同时，美国高校承担着当前国家创新系统中绝大部分的基础研究，其培养的创新人才是沟通高校与社会创新的桥梁[3]。美国高校在国家创新系统中承担重要角色既是历史传统，更是当下现状与未来趋势。自2014年布鲁金斯学会布鲁斯·卡茨（Bruce Katz）教授提出“创新街区”（innovation districts）这一概念以来[4]，大学进一步以“锚定者”的角色积极投入资源以创建创新空间，“大学锚定+创新街区”的实践案例层出不穷[5]。美国高校在工程教育领域有着悠久的历史，其专业认证规模大、相关制度成熟。为此，本文试图明晰美国高校支撑区域创新街区建设的动力机制和工程教育实现路径，为我国高校服务区域创新中心建设提供参考。

一、动力机制

就理论逻辑而言，美国高校推动创新街区建设背后体现的是高等教育与区域发展的共生互赢关系；具体而言，城市变革的需求与知识经济时代的来临作为外在牵引，经费来源危机与高校自身转型作为内生动力，二者共同构成美国高校支撑区域创新街区建设的动力机制。

（一）理论前提：高等教育与创新街区的共生互赢

大学与区域发展的共生复杂关系日趋成为国际共识[6]，美国高校发展与创新街区建设也进一步佐证了此逻辑。创新街区的本质是大学、政府、企业等多主体之间的充分交互和知识溢出催生的区域创新系统[7]，卡茨教授曾系统探讨过创新街区的三种形成途径：对旧工业区进行改造转型，形成全新的城市形态和产业功能布局，即城市区域再造（re-imagined urban areas）；提高传统远郊高教园区的空间资产密度以推动其城市化进程，即城市化科技园区（urbanized science park）；在市中心以高校学府、科研机构为依托，聚集相关创新资源并促进学术成果商业化创新，即支柱核心或“锚定”+（anchor plus）模式。[8]高校作为锚定支柱是创新街区的重要形成途径之一，在此过程中，高校聚集科研院所、创新龙头企业、各类孵化器、知识型人才（包括大学自身）等创新主体要素[9]，带动优化公共基础设施、休闲娱乐场所、城市文化氛围等创新客体要素[10]，推动实现创新街区的诞生与延展。

大学扎根区域，区域涵养大学。[11]当高校发展满足区域创新需求之时，区域的发展进步也能进一步反哺高校成长。20世纪初，果农经济在硅谷产业中占主导地位，彼时，硅谷尚被称作“欢乐谷”（Valley of Heart’s Delight）。1951年，斯坦福研究院成立，这是美国历史上首个由高校创立的高新技术工业园区，也是硅谷形成的早期雏形。随后，由硅制成的半导体芯片成为当地高科技产业的主要产品，以斯坦福大学为核心的社会服务力量，孕育了苹果、英特尔、惠普等世界知名企业，让美国硅谷一跃成为世界著名的高科技产业区。[12]如今，硅谷作为举世瞩目的创新高地的名气进一步助力斯坦福大学在世界范围内吸引、聚集顶级科教与人才资源，由此实现高校与区域创新街区的双向增值与互利共赢。

（二）外在牵引：城市变革与知识经济浪潮

城市变革是创新街区诞生的重要因素之一。当城市环境发生变化，企业也许会选择搬迁，但对大学而言，校址意味着历史根源和底蕴，搬迁并非易事。从城市空间格局上说，高校能通过美化和升级相邻基础设施、开发办公空间、鼓励教职员工居住在校园附近等策略促进城市格局的升级。位于宾夕法尼亚州兰开斯特的富兰克林和马歇尔学院（Franklin and Marshall College）就曾对其所在城市产生重要影响。在20世纪60至80年代，兰开斯特经历了经济衰退和人口减少等危机，许多企业经营不善，留下一众废弃建筑物，城市空间格局急剧恶化。在政府的领导下，富兰克林和马歇尔学院“收购、拆除并清理了原阿姆斯特朗世界工业公司的大部分设施，为运动场、医院和其他新的发展项目腾出地方”[13]，给当地空间格局带来积极影响。从城市产业结构上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第三产业的比重逐渐赶超第二产业；到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第一、第二、第三产业的比重分别为7.3%、37.0%、54.5%；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以信息技术为代表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促使美国的产业结构得到更进一步的调整和优化；如今，第三产业在美国产业结构体系中已占据主导地位。[14]美国要大力发展创新产业，建设创新型城市，而大学可以通过提供知识、技术咨询或技术服务、开展培训等社会服务的途径引领创新型城市的产业发展。[15]

同时，知识经济时代的来临也是美国高校支持创新街区建设的外在动力之一。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经济结构从工业经济转为知识经济，许多主要城市已步入创新驱动主导型阶段，以人才流竞争为主导的知识经济在社会中所占比重不断提高，城市发展与高等教育愈发呈现“强互动”状态。[16]在知识经济中，大学是人力资本提供者，是创新企业的温床，是知识共享的核心主体，是创新体系的关键要素。[17][18]美国政府积极鼓励大学成为创业者并借鉴商业公司的运作模式，打破高等教育的产出成果由校园研究者独享的传统，主张通过企业积极推进知识专利的转让和商业化。[19]21世纪初，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协助剑桥市政府就肯德尔广场和中央广场的分区规划提出协调倡议，主张通过规划多用途区等方式建立创新街区并促进知识经济发展。在该项目完成之际，众多利益相关者协作制定出一份有关肯德尔广场未来的报告，该报告指出“麻省理工学院、其他业主、城市和周围社区之间的合作精神将培育一个注重共享利益的时代，并促进社区在物质和社会关系上的连接”，高度肯定了多方主体合作在知识经济时代的价值。[20]

（三） 内生动力：经费来源危机与高校自身转型

美国高等教育经费来源大致可分为政府拨款和自筹经费。然而，随着高等教育的属性“由公共产品向公共产品、准公共产品和私人产品并存发展的方向转变”[21]，高等教育财政预算在教育财政预算总额中的占比逐年下降（见表1）。与此同时，从20世纪70年代起，受新管理主义思潮的影响，美国州政府开始对高校实施绩效拨款政策。[22]财政拨款的降低与绩效导向的转变促使美国高校将目光转向自筹经费的“开源”。起初，许多高校不约而同地采取提高学费这一措施。在1996—2016年的20年间，私立高校学费平均每年复合增长5.68%，公立高校学费平均每年复合增长5.98%，年年增长的高昂学费与不断增加的学生债务引发了人们对美国高等教育体系的尖锐批评。[23]显然，持续提高学费的做法并不现实，也不可持续。因此，高校越来越强调自身创收能力的培养，重视开源节流和对资源的利用率，这也进一步推动了高校对创新街区建设的支持。2017年7月，加里·梅（Gary May）出任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Davis）校长并提出了一项极为大胆的创新举措：在附近的萨克拉门托开发一个创新街区——阿吉广场（Aggie Square）。[24]在这一项目中，阿吉广场将成为各种不同的初创企业、成熟的公司、社区组织和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研究人员的汇集地，这将极大推进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学术研究，并增强城市的经济活力。2019年，亚利桑那州立大学（Arizona State University）发起一个名为InStride的营利性项目，通过技术平台连接大学与那些有意为自己员工提供高等教育福利的公司。[25]和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与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一样，许多大学都在不断探索发展机会以拓宽教育经费来源，而发展创新街区正有利于通过校企合作、学术成果商业性转化等途径获取教育经费，这是美国高校支持创新街区发展的内部动力之一。

经费危机的另一影响是直接促进了美国高校转型与创业型大学的诞生。三螺旋模型（the triple helix of university-industry-government relationships）是创新街区动态演进过程的重要分析工具，它从三个维度阐释了知识资本化的具体过程，这一模型体现了高等教育的新功能：推动创新、孕育创业，也被亨利·埃茨科维兹（Henry Etzkowitz）称为第二次学术革命。[26]第二次学术革命促使高校将经济和社会发展纳入其发展目标并追求知识产权商业化，创业型大学应运而生。[27]创业型大学注重师生创业精神的培养和校园创业文化的建设，关注市场需求并注重社区参与，能够积极有效地促进创新创业活动的发生。[28]在全球化浪潮中，创业型大学作为创新者和城市领导者的双重身份对国家经济实力与竞争力的影响日益突出。区域经济相关研究表明，大学渴望将自身定位为“创业型”，并通过专利认证、技术转让等方式与外界建立联系，以切实提高其在区域内外的影响力。[29]可以说，创业型大学的崛起进一步打破了高校与社区的壁垒，让高校以一种更加积极的姿态面对社会变革。创新街区要求建立高等教育、生产和社会之间的共生关系，而创业型大学作为产教融合的典范，致力于在城市中创建主要的创新空间，在促进创新街区发展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支撑作用。例如，亚特兰大的佐治亚理工学院和科技广场，剑桥市的麻省理工学院和肯德尔广场，这类创业型大学将科学研究和商业相结合，试图建设一个技术生态系统，在使学生受益的同时为社会提供更多经济发展机会。[30]

二、实现路径：以工程教育为例

高校发展与区域创新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据学者理查德·弗罗里达（Richard Florida）的3T理论（Technology、Tolerance、Talent），技术、包容和人才是复杂关系的核心要素。[31]美国高校支撑区域创新街区建设的工程教育实现路径，也主要围绕知识生产、制度保障、人才生态三个维度展开。

（一）知识生产：鼓励工程教育跨学科研究并锚定区域需求

高校在知识领域的探索与生产是创新活动的起点，也是创新街区发展的基础动力。美国高校呈现出鼓励开展跨学科基础研究并面向区域重点创新需求两大特征，其中工程教育作为高校教育的重要一环，更应瞄准企业发展需求，推进多学科、跨学科数学，强调教学实践。

创新创业活动作为一种复杂的现象，其本身就涉及多学科知识与跨学科的思维方式。早在1960年，美国高级研究计划局（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资助的“跨学科实验室计划”（Interdisciplinary Laboratories Program）就体现出联邦政府对于跨学科合作的重视。麻省理工学院的教师团队曾表明：“跨学科团队合作对于学生而言是真正的赋能经历。没有一个学生拥有所有的学科技能来完成整个产品开发，工程尖端产品的开发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跨学科研究。”[32]具体到高校层面而言，大学开展跨学科研究的两大重要载体为跨学科研究中心与跨学科课程。例如，康奈尔材料科学中心（The Cornell Materials Science Center）作为最早的三个跨学科实验室之一，为康奈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后续成立一系列跨学科研究中心提供重要帮助[33]；2005年，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推出了全新的公共卫生硕士学位课程，该课程“涵盖校园内的健康科学（人类医学、兽医学、药学、护理学）和社会科学单位，并强调通过教学和实地项目与州内外公共卫生界联系并进行服务学习”[34]，体现了强烈的跨学科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