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资优教育的发展历程、实践经验与现实挑战

摘   要：在平等主义、全民教育、社会公正等理念的共同引领下，资优教育在法国被视为特殊教育的一部分。对于资优人才的识别，在实践中以政府发布的指南为参考，由教师、家长、专业人员等集体做出判断。在学校课程设计、课堂教学与管理方面，以差异化教学为主导，通过课程的纵向与横向延伸，来满足资优生在学业上的特殊需求。教师作为资优人才培养的核心角色，与教育系统内外部利益相关者形成合力，共同促进资优生的学业成功与生涯发展。学校还为资优生提供了个性化教育成功方案和个性化支持作为辅助路径。与此同时，缺少明确的法律框架、财政投入不足、师资培养与专业能力欠缺、资优生融入与生涯指导情况有待改善、资优教育进展评价与监测机制缺失等是法国资优教育发展面临的主要挑战。

关键词：法国资优教育 资优人才培养 特殊教育

习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强调，教育、科技、人才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基础性、战略性支撑。人才是第一资源，要深入实施新时代人才强国战略，加快建设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创新高地。培养造就大批德才兼备的高素质人才是国家和民族的长远发展大计。资优人才是人才储备池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鉴于这一群体在智力、能力、潜力等方面的特殊性，他们为社会经济发展、科技创新等方面作出的贡献是不可估量的。如何培养好、用好这类人才是各国持续探索的重要议题。法国作为世界主要发达国家之一，其科学研究与创新能力处于世界前列。关注法国资优人才培养问题，了解其培养实践做法，有助于为我国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提供借鉴。

一、发展历程

对于什么是资优人才，不同国家存在概念内涵的多样化阐释。资优人才在法语中曾用“un enfant surdoué”（超常天赋的孩子）、“un élève intellectuellement précoce”（智力早熟学生）来描述，在2019年法国国民教育与青少年部发布的官方文件[1]中使用“un élève à haut potentiel”（高潜力学生）这一表述。不同表述方式呈现出不同时期法国社会对资优人才的界定标准，进而直接影响与资优人才培养相关的政策、培养路径、课程与资源分配等。20世纪初至今，法国资优人才研究与培养已逾百年，然而资优教育走出极端边缘化却是近二十几年才发生的。

（一） 起源：解决学生学习困难的“副产品”

20世纪初，法国开始推行义务教育，如何帮助学习困难儿童解决学习问题是教学实践中的突出问题。在此背景下，法国心理学家比奈（Binet）和西蒙（Simon）于1905年开发了一个智力量表，目的是识别智力明显低于同龄儿童平均水平的儿童。在量表开发与研究过程中，比奈发现了一个特殊群体，即遇到学习困难的智力超常儿童。为了让不同能力的学生都能更好地融入课堂教学，在比奈的推动下，法国政府于1909年通过了一项法律，允许开展小班制教学，这类班级被称为能力提升班（classe de perfectionnement）[2]，但只为智力较低的儿童建立了专门的班级，为智力超常儿童提供适应性教育的建议并未被采纳。

（二）进展：作为特殊教育的一部分

为资优人才开展特殊教育被认为是一种精英导向的教育，与法国所崇尚的平等主义价值观相违背。因此，比奈推动改革之后的几十年中，资优人才（特别是学业成绩不好的资优生）一直被视为特殊教育群体的一部分。自20世纪50—60年代起，随着法国教育民主化的进一步推进，更多的儿童获得受教育的机会，学习困难、适应不良的学生人数也随之猛增。为缓解这一现状，法国政府投入财政支持，用于问题的及早发现与预防，同时加大教师与教育人员培训力度，培养了一批专业人才。这为之后资优教育的开展准备了一支对特殊教育具有一定专业知识的师资队伍。1975年6月，法国颁布的《哈比法》（Loi n°75-620 du 11 juillet 1975 relative à l'éducation）规定，学校教育应更充分地考虑学生的多样性。《哈比法》为学校开展差异化教学（包括教学辅助和培训活动）奠定了基础。在这几十年间，资优人才研究的深度与广度得以发展，但法国社会对是否需要为资优人才提供专门教育争论不断。为减少争议，法国政府一直采取模糊处理的态度，将资优教育纳入已有教育议程，作为特殊教育的一部分。

（三）勃兴：全纳教育理念日益深入

1994年6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萨拉曼卡宣言和行动框架》（Salamanca Statement and Framework for Action）[3]，倡导全纳教育的理念，提出每个儿童都有受教育的基本权利，每个儿童都有其特性、兴趣、能力和学习需要，教育制度的设计和教育计划的实施应考虑到这些特性和需要的广泛差异。同时，明确提出学校应满足所有儿童的需要，不管其身体、智力、社会、情感、语言以及其他方面的情况如何，并将资优儿童明确列入其中。随着全民教育、社会正义、教育的多样性等观念日益深入人心，人们逐渐意识到资优教育是建立公平和包容性制度的必要条件。同时，人们也逐渐形成共识，即并非所有资优学生都是高成就者，如果学校没有适当的支持，他们可能无法发挥全部潜力。因此，了解、承认资优学生的独特性，支持他们充分发挥潜力是实现全纳教育的主要要求之一。此外，全纳教育理念关注学生整体的发展，不仅包含学生的学业成绩，而且要考虑他们的福祉，如归属感、自我价值的实现等。

在全纳教育倡议的背景下，法国资优教育在政策制定与组织层面也得以缓慢推进。法国《教育法》（Article L321-4）规定，要为智力早熟的学生或有特殊能力的学生做出适当的安排，使他们能够充分发展自己的潜力。学校教育可根据学生的学习进度加速进行。2007年10月至今，法国国民教育与青少年部发布一系列与资优教育相关的通知，提出每个学区都要为智力早熟学生的教育选配一名专门代表，作为学生家长和教育机构的优先对话人，并为小学与初中智力超群或特别有天赋的学生的教育提供指南，为促进智力超群学生融入教学模块提供指南，实施个性化的支持计划和教育成功方案。这些政策文件的出台，标志着法国资优教育进入新的发展时期。

二、实践经验

资优人才的识别是培养的第一步，而如何识别、谁来识别是重点和难点。学校在课堂教学与管理层面需要为资优生提供何种具体帮助？在不影响学校教育正常进行的情况下，支持的程度如何把握？教师、家长等利益相关者应如何介入资优生的培养过程？法国著名心理学家加涅（Gagné）认为，天赋在一定条件下可转变为才能，要为具有天赋的儿童或青少年提供系统的学习与实践机会，创造良好的环境支持，并提出了差异化模式（DMGT）。[4]学校与教育系统应该积极主动、准确识别高潜力学生，为其提供发展所需支持。

（一）资优人才识别

智力测试曾是识别资优人才的方法，但因缺乏对资优人才概念的统一界定，识别工具也多样，因此会出现儿童在某地被识别为资优而在其他地方不被识别为资优的情况。整体而言，各国的资优人才识别一般包含以下方式：由心理学家和专门的教育工作者进行心理诊断、能力测试、教师推荐、家长推荐、同伴意见、自我鉴定等。

在法国，资优生被界定为在心理测量量表中的得分远高于平均水平的群体。这类群体早在幼儿园时期就可被识别。高潜力学生往往会呈现出一些特点，如拥有强烈的好奇心，渴望了解周围的一切，喜欢密集式提问，对环境非常敏感，具有快速理解和吸收大量知识的能力。识别高潜力学生，可由具备国家资格的教育心理学家进行评估和临床分析。评估内容包括对认知功能和心理情感发展的评估，以及对其他领域（运动、社会情感、创造力等）的补充调查。高潜力学生的不同能力之间可能存在差异，如运动技能与语言流畅性之间以及理解力与动手能力之间的差异，也可能有相关的疾病，如特定的语言和学习障碍、注意力缺陷障碍。

2019年法国国民教育与青少年部发布的《高潜力学生教育指南》[5]中提出，教师可使用“高潜力学生观察辅助表”完善对学生的进一步观察，更好地了解学生的行为和学习能力，提升教育质量。该表格按照学校层次进行设计，覆盖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学段，包含能力与技能、好奇心与知识、创造力与非学习能力、人际关系四个观察维度，每个维度下设不同的参数。

（二）学校课程设计、课堂教学与管理

资优教育的核心是设计与资优生需求相适应的课程，政策制定者和学校在确保资优生能够获得差异化和全面的学习经验时必须重视课程设计，确保课程满足和促进资优生和其他学生的多样化需求。同时，还要认识到资优生不一定会在所有学科领域显示出特殊性、潜力和天赋。为了支持资优生充分发挥潜力，法国在课程实践中主要采用以下两种策略。

第一，学业加速，即课程纵向延伸，包括教学内容与技能的提早引入或加快知识传授的速度。形式一般包括跳级，提前进入幼儿园、小学或中学，加速教授某些特定科目的知识等。学业加速被认为是提高资优生成绩的有效做法，可以为资优生提供一个更加复杂的学习情境，刺激他们的认知水平，更好地回应对学习、理解、好奇心的期望，满足他们高于平均水平的技能发展需求。是否采用学业加速要由整个教育团队共同负责，且需要利益相关者协商，包括家长、教师、学校管理层、心理学家、国家教育系统医生、护理与保健专业人员等。学生在小学阶段一般只能跳级一次。

第二，课程丰富，即课程横向延伸，根据资优生的能力与需要，提供更有深度和广度的学习活动。主要是通过调整和补充常规课堂的内容，为资优生提供更丰富、更多样的学习内容。实践中包括三种方式：一是通过探索活动唤醒和丰富学生的技能，让学生接触多样的知识领域；二是在小组活动中，通过书面、口头、视觉等形式发展学生的学习技能，提升学生的创造性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批判性思维能力；三是提出具体问题，让学生以研究者身份自主探索。

在资优生管理方面，一般采用分组管理、设立特定的学习空间、配备成人导师等举措。首先，在确定资优生的高潜力领域后，分组管理可为其提供参与更高级别的课程或活动的机会，充分调动和发挥资优生在相关领域的潜力。这种方式在实际运作中具有较大的灵活性，但不太适用于较高的教育层次。其次，为资优生在学校内设立特定的学习空间，如教室、资料阅读区等。在特定交流空间，资优生可以与成年人交谈，解决冲突，调整情绪，也可以找到志趣相投的同伴。学校也可以在特定交流空间开展教育活动。最后，当资优生在学习中遇到困难时，教师可为其推荐一名导师，对学生的行为和情绪进行疏导，帮助学生厘清思绪。

（三）师资培养与相关人员配置

教师在识别资优人才、支持资优人才培养、监督资优教育策略实施等方面发挥着核心作用，师资培养对资优教育政策的制定和落实至关重要。2013年7月，法国国民教育与青少年部发布《教师与教育工作者职业能力框架》（Référentiel des compétences professionnelles des métiers du professorat et de l’éducation）[6]，明确规定教师和教育工作者要引导所有学生获得学业成功，帮助他们实现职业发展和社会融合。框架对中小学教师与教育工作者应具备的基础能力与专业能力进行了界定，要求教师与教育工作者要了解心理学相关概念、研究学习过程与学习机制、具备社会情感认知相关知识。同时，要意识到学生的多样性，根据学生的不同需求调整教学与教育活动的开展。2019年7月，法国国民教育与青年部发布《21世纪教师与教育工作者画像》（Former aux métiers du professorat et de l’éducation du 21e siècle）[7]， 为21世纪中小学教师与教育人员的培养和能力要求搭建框架。文件指出，每位教师都要确保资优生能融入班级，根据学生的长处进行培养，进行差异化教学。资优教育作为特殊教育的一部分，成为教师职前教育中的必修内容。

在资优人才培养过程中，教育系统内外部人员配置对资优生的学业发展也较为重要。作为资优生教育的主要联系人，由校长指定的学业顾问负责信息沟通与合作，通过建立专家网络，汇集各方资源共同参与资优生培养；校长或教导主任主要负责资源的协调与配置；国家教育系统的专业教师和心理学专业人员为学校提供帮助，就特定问题进行干预；医生和护士作为健康顾问提供疾病预防等方面的专业帮助；相关协会根据资优生的具体需求，提供心理、精神治疗等方面的校外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