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高等教育改革趋势

作者: 杨杰 杨春雪

摘   要:俄罗斯科学与高等教育部长法尔科夫于2022年6月27日在国家杜马发表了重要讲话,其主要内容反映了俄罗斯高等教育改革的最新动向:该国将退出“博洛尼亚进程”;基于本国传统和优势重建高等教育体系;重建原则遵循国家利益优先性、开放性、基础性、灵活性及实用性五项关键原则。

关键词:俄罗斯 博洛尼亚进程 高等教育改革 法尔科夫

2022年6月27日,俄罗斯国家杜马就俄乌冲突背景下高等教育的发展问题举行了议会听证会。期间,俄罗斯科学与高等教育部部长法尔科夫(Валерий Николаевич Фальков)发表了重要讲话[1],主要内容涉及博洛尼亚体系下俄罗斯高等教育发展的现实问题及未来方向,对该内容的解读有助于了解俄乌冲突给俄罗斯高等教育发展带来的影响,以及俄罗斯政府部门计划采取的应对举措。

一、俄罗斯拟退出“博洛尼亚进程”的原因

俄乌冲突是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重要转折点,反映了俄罗斯与西方之间在安全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分歧正在升级为难以调和的巨大“矛盾”。[2]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也同样爆发在高等教育领域,俄罗斯退出“博洛尼亚进程”就是一个例证。

“博洛尼亚进程”是29个欧洲国家于1999年在意大利博洛尼亚提出的欧洲高等教育改革计划,该计划旨在整合欧盟的高等教育资源,打通教育体制。由于当时俄罗斯与欧洲保持着友好的外交关系和较为密切的经济合作[3],同时又基于提升国家竞争力、融入欧洲文化及改革高等教育体系的需要[4],俄罗斯便于2003年9月加入了“博洛尼亚进程”。但自那时起,由于各种问题,俄罗斯对博洛尼亚体系的争议就一直没有停歇过。支持者认为实施“博洛尼亚进程”抓住了全球化时代的契机,是加快实现教育现代化的强心剂,对现行高等教育体制进行局部调整与创新,拉近了与欧洲国家高等教育的距离,改变了教育封闭、保守与落后的状态,提升了国家的“软实力”。反对者则认为改革将会摧毁传统的高等教育体系,使本国高等教育的基础性、严谨性、高效率和学术威望荡然无存,是对国家民族文化传统的背弃、对高等教育自身优势的抹杀。[5]

2013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高等教育国际化遭受重创,欧盟国家开始抵制与俄罗斯高等教育的合作,由此表达对俄外交政策的不满[6]。自那时起,俄罗斯社会关于批评和废除博洛尼亚体系的呼声变得更为强烈,只是这种呼声一直没能转化为决定性的行动。直至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其引发的国际地缘政治局势的剧烈变化,最终迫使退出博洛尼亚体系被提上俄联邦政府议程。2022年5月25日,俄联邦国家杜马副主席托尔斯泰(Пётр Олегович Толстой)表示,他已与国家杜马科学与高等教育委员会及俄罗斯联邦政府共同着手研究退出“博洛尼亚进程”的实际步骤[7]。于是便有了不久之后举行的俄罗斯国家杜马议会听证会,俄罗斯科学与高等教育部长法尔科夫在该会议上就高等教育改革问题发表重要讲话。

在2022年6月27日的议会听证会上,法尔科夫从三方面阐述了俄罗斯计划退出博洛尼亚进程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俄罗斯现代高等教育体系在形成之初,并没有充分考虑到本国国情的现实需要及利益。他指出,“俄罗斯高等教育体系的现代样貌是在世纪之交,即20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形成的。然而,该体系的形成基于其他国家的经济和地缘政治的现实和挑战。而在那时,俄罗斯有一个根本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经济和劳动力市场”[8]。这里的“高等教育体系的现代样貌”是指加入博洛尼亚体系后,俄罗斯高等教育体制面貌发生了深刻改变,在学位体制、学分转换制度、质量保障体系、国家教育标准、国际学术交流计划等方面与欧洲趋向一致,但也保留了部分差别[9]。对于博洛尼亚体系而言,法尔科夫先是肯定了其对于俄罗斯高等教育发展的积极影响,认为“《博洛尼亚宣言》所反映的思想和原则对该阶段的高等教育体系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其中一些已在俄罗斯立法中得到实施。得益于此,俄罗斯学生和教师的学术流动性得到了发展,学生建立独特教育轨迹的机会也得到了扩大。这些都是在新的发展阶段应该得到支持和发展的成就”[10]。然而,如果没能考虑到本国的利益,那么加入博洛尼亚进程也会对俄罗斯产生消极影响,如人才外流,对此法尔科夫强调,“重要的是,学术流动性的发展原则和模式要符合我国的利益,这样我们就不会成为其他国家的智力捐赠者”[11]。

第二个原因是俄罗斯学历学位在欧洲的认证存在困难。法尔科夫提及,“俄罗斯加入《博洛尼亚宣言》并不意味着我国大学的教育文凭在其他成员国境内得到自动承认。这种承认是由专门缔结的政府间协议来保证的”[12]。事实上,俄罗斯大学毕业生在国外承认他们的文凭方面始终遇到困难。[13]法尔科夫的讲话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俄罗斯最初计划通过加入“博洛尼亚进程”来实现融入欧洲国家统一教育空间的愿望并没有很好地实现。

第三个原因是博洛尼亚体系本身存在弊端,这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法尔科夫指出,“纵观近20年来实施博洛尼亚体系基本原则的经验,其中一些原则被证明是不够有效的。特别是在一些学士学位课程中,四年的学习时间不足以让毕业生为未来就业做好充分准备。因此,一些顶尖大学已经自行转为五年制学士学位课程”[14]。可以看出,博洛尼亚体系在俄罗斯实施的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其四年制学士学位体系在俄罗斯的一些顶尖大学被转化为五年制,与俄罗斯传统的学位年限相同。以俄罗斯最著名的研究型大学之一——高等经济学院为例,该校以五年制学士学位培养东方学、城市建设学、历史学、法学等专业的学生。同时,在师范教育方面,该校出现了融合了两个专业的五年制学士学位,旨在使毕业生能够同时接受两个相关专业领域的教育与培训,如同时学习数学专业和计算机科学专业,或俄罗斯语言专业和文学专业。

法尔科夫进一步指出了学士—硕士两级学位体制在实施过程中产生的诸多问题。首先,学士—硕士两级学位体制的学习年限设置不合理。以律师培养为例,要想在俄罗斯的执法机构中工作必须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同时,这两个学位都必须是法学学位。单凭学士学位,毕业生很难获得雇主的认可,而要获得硕士学位,则需要再学习两年。这样,在学士—硕士两级学位体制下,培养一名合格的律师需要六年时间,而在传统的学位体制下,俄罗斯有能力在五年内培养出一名合格律师。其次,很多学校不具备硕士生培养的条件。不少俄罗斯高校都缺乏培养硕士毕业生的组织机构、教学人员、教学方法和基础设施。最后,硕士教育质量也无法得到保障。一方面,俄罗斯的全日制硕士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夜校”,无法提供所需的教育质量。另一方面,博洛尼亚进程所倡导的快速跨学科轨道的构想,即在一个研究领域取得学士学位,之后在另一个研究领域取得硕士学位,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贬值了,因为几乎不可能在两年时间内将一名缺乏本专业基础知识和研究准备的硕士生培养成为专家[15]。

俄罗斯科学与高等教育部长法尔科夫在讲话中首先将国家杜马筹备的此次会议称为“建设性”和“实质性”的工作,并认为当前所讨论的高等教育发展问题是十分“紧迫”的,这既反映出在当前形势下俄罗斯高等教育体系正处于亟待重建的关键节点,又体现出俄罗斯联邦政府对此事的高度关注。

二、俄罗斯高等教育改革趋势与原则

(一)基于俄罗斯的传统优势进行高等教育改革

退出“博洛尼亚进程”并不是俄罗斯推进高等教育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如何实现俄罗斯高等教育顺应时代需求的高质量发展。法尔科夫主张要基于俄罗斯的传统优势对现有高等教育体系进行改革。他认为,“现代世界正处于一个根本性变化的时代。俄罗斯面临的前所未有的挑战和限制决定了高等教育体系亟需变革,而这必须从设定目标和改变发展的战略方向开始,但不应完全否定“博洛尼亚进程”给俄罗斯带来的积极成果。此外,还应避免陷入盲目复制他国经验和迎合西方标准的误区。俄罗斯必须在传统的基础上,了解自身的竞争优势,迅速应对新的挑战,同时考虑到不断变化的经济需求”[16]。

那么,俄罗斯高等教育到底有哪些传统竞争优势?对此,法尔科夫认为,首先,俄罗斯的高等教育以高质量的中小学教育为基础。高质量的基础教育是俄罗斯在以往发展阶段取得的巨大成就,这种优势应该得到加强。在新的发展阶段,俄罗斯必须优先考虑大学与中小学的联系,特别是在数学、计算机科学、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等基础学科上。俄罗斯科学与高等教育部同基础教育部对此已达成一项原则性协议,旨在加强这一领域的合作。其次,俄罗斯高等教育总是以基础性(фундаментальность)为特征。区别于实用性(практичность)导向的高等教育,基础性导向的高等教育通常致力于培养学生的终身学习能力,而不仅仅是实用性专业知识,这使得毕业生能够在快速变化的环境中成功应对新的技术挑战。在新形势下,尽管学术流动性在不断增强,劳动力市场也对减少学习期限和教育项目的灵活性提出需求,但从根本上讲,保持高等教育的基础性还是很重要的。最后,俄罗斯高等教育在解决最复杂的科技问题方面一直拥有强大的传统,数学、物理学、工程学等是其优势学科。自2017年以来,一直有相当数量的俄罗斯高校进入QS世界大学排名(QS World University Rankings)中“物理学与天文学”学科排行榜的前100名,在软科世界大学学术排名中,俄罗斯高校普遍在数学和工程学等领域优势突出[17],所有这些都构成了进一步发展高等教育体系的良好储备。在国家发展的新阶段,高等教育体系需为国家培养高素质的专家、研究人员,以及独创技术、产品和服务的创造者,以确保国家掌握技术主权。

法尔科夫专门分析了如何进一步发展俄罗斯高等工程教育的问题。他认为目前在俄罗斯流行一种名为“螺丝刀式组装”的生产组织技术,即用现成的外国元件组装成复杂的技术系统,这种生产组织技术对创意工程师的要求较低,因此,相应地出现了各种“简易”版本的工程教育。但其认为这种工程教育需要进行改革,并指出“俄罗斯现在必须重新设计、生产和维护之前的一整套尖端技术集群。俄罗斯需要技术开发人员、设计师、集成商,他们不是面向理论,而是面向具体的结果,面向具体的工程项目。”此外,他还提及要延长高等工程教育的培养年限,强调“这不仅可以强化知识学习的系统性,还可以在不牺牲专业核心的情况下,在课程中加入重要的社会人文内容。社会人文内容的加入“不仅是为毕业生的职业生涯提供便利,而且是要形成俄罗斯工程师的个性——知识分子、爱国者和社会活动家,具有广阔的视野和要求”[18]。

(二)俄罗斯高等教育体系的发展原则

对俄罗斯来说,退出博洛尼亚体系已是大势所趋,而退出之后的重建工作也绝非易事,俄罗斯究竟该如何重建俄罗斯高等教育体系?对此,法尔科夫大致总结了五项关键原则。[19]

第一项原则是国家利益优先性。他认为,高等教育的发展首先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和实现国家目标服务的。在不拒绝国际接触和国际合作的前提下,新的高等教育体系应以国家发展议程上的迫切问题为基础,如确保国家的技术主权。

第二项原则是开放性。改进俄罗斯的高等教育体系并不是为了自我孤立。相反,要继续扩大教育、科学和技术方面的国际合作,发展学术流动性,提高俄罗斯高等教育在全球范围内的竞争力和对外国学生的吸引力。

第三项原则是基础性。实现高等教育体系现代化并保证其高质量的一个关键因素,必须是基础知识和实践培训的正确结合。如果没有基础性知识,高等教育就变成对执行者和消费者的培训,他们使用已经存在的技术工作,只能使用其他人的解决方案。但俄罗斯需要的是创造新技术的人。实现真正的技术主权,需要高等教育体系积极主动地发展工程教育和创业教育,培养学生能够将科学技术转化为实体经济的能力。

第四项原则是灵活性。新的教育体系必须让学生感兴趣,让他们建立独特的教育路线,释放青春和创造力的潜力。选择一种或另一种最初的教育方案不应阻碍学生的进一步发展。相反,教育体系应该尽可能为每个学生提供机会,根据他们的需要和劳动力市场的期望及时改变路线。不应该牺牲教育质量,应该对每个级别有严格的入学要求,并对教育成果进行质量监督。灵活性不仅体现在教育方案上,国家教育标准也应该是灵活的,但也不应频繁地修改它们。2009—2018年,国家教育标准发生了三次变化。对一线教师来说,这是一个很重的压力。因此,应考虑在一定时期内暂停改变标准的做法。要保证教师与学生一起工作,为研讨会和讲座做准备,从事真正的创造,因为这将减少教师不必要的负担。同时,俄罗斯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可以以符合国家、雇主、学生和大学等各方利益的方式研制标准。

第五项原则是实用性。新的技术范式要求一个人具备具体的技能,以便生活在一个高科技的世界里。因此,俄罗斯的高等教育体系不仅要提供知识转移,还要培养社会和劳动力市场所需的技能和能力。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数字技能和能力。有必要在所有教育课程中引入数字能力模块,而不仅仅是为了增加信息技术专家的数量。同时,教育中的实践部分不仅应该体现在医学、教育学或工程学中,还应在所有其他专业和领域中得到体现。学生的实践和项目活动应该是教育计划的一个强制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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