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琍：用尽所有，为生命解锁

“眼耳鼻舌身意，色香声味触法；用尽所有，为生命解锁；她从命运那里夺回一副又一副翅膀，带领孩子们飞离寂静的牢笼；听，每一个新的发音，都打开一个新的世界。”这是2023年《感动中国》组委会授予衡阳市特殊教育学校教师刘玲琍的颁奖词。

讲台上是大声领读、手口并用的刘玲琍，讲台下是跟读得磕磕绊绊的听障学生。从18岁到51岁，这一幕在刘玲琍的人生里重复上演。33年里，她是无声世界里的守望者，用尽所有，帮助听障学生开口说话。当声音落地，学生步入更为广阔的社会时，刘玲琍就完成了她的使命。

步履不停

刘玲琍走上特殊教育道路，并非偶然。小时候，邻居阿姨对她很好，常常帮她编辫子。但阿姨是一位聋哑人，不识字，平常交流只靠手势比画，她常常要连蒙带猜才知道对方的意思。一个小小的想法萦绕在她的心头，“如果有能让聋哑人上学、学习知识的地方就好了。”

1987年，刘玲琍初中毕业，填报志愿时她注意到了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现为“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学校的简介上写着“培养专门从事聋哑人、盲人、智障者教育的教师”。邻居阿姨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年幼时埋下的种子在此刻萌发，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聋教育专业，“我希望学有所成后能够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获得知识，生活得更好。”

18岁毕业，刘玲琍回到了家乡衡阳，在衡阳市特殊教育学校（原衡阳市聋哑学校）当语文教师。她主动请缨当班主任，“只有当班主任才能跟学生有更亲密的接触，才能给学生更多的帮助。”此后的教学生涯里，刘玲琍始终践行着初心。

刘玲琍带的第一个班级共有14个学生，年纪约七八岁，他们没上过幼儿园，不会说话，不会手语，就像一张张白纸。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洗漱、叠被子、吃饭、打扫卫生，刘玲琍都会手把手地教他们，连上数学课、体育课她都会在一旁默默陪伴。久而久之，学生们都把她当成了第二个妈妈。

一个雨夜，学生刘云亮（化名）突发急性肠胃炎，刘玲琍得知消息后，立马送他去医院。接下来的几天，刘玲琍会每天从家里做好饭送过去。她还记得，刘云亮最爱吃鸡蛋肉丝面，吃的同时还时不时冲着她笑。回学校那天，刘云亮竖起大拇指，说：“刘老师，你真好，像我妈妈一样。”话音落下，刘玲琍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同样回了一个大拇指，“你很棒，要继续加油。”从那天起，刘云亮慢慢发生了改变，上课不再趴桌子睡觉，性格也开朗了不少。刘玲琍说：“爱是特殊教育的基础，唯有爱，才会让他们感到被接纳和被尊重，才能建立信任关系。”

学会写字，是当时听障学生们的主要任务，但教起来并不容易。一开始，刘玲琍需要结合表情、动作、身边的物品教学生们学习手语。等学生们逐渐学会手语后，再慢慢教他们拼音、汉字。刘玲琍记得，学生徐周（化名）刚转来班上时，一个字都不会写，甚至连横都写得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刘玲琍每天都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只要能够写出一个汉字，甚至是写出笔直的一竖，刘玲琍都会立马夸她。久而久之，徐周已经可以完整地写出一句话，眼里逐渐有了光芒。

教学过程中，刘玲琍发现不少学生有残余的发音能力，只是由于太久没有开口，功能逐渐退化。2008年，衡阳特殊教育学校创办了学前聋儿康复与训练班，刘玲琍再次主动申请成为班主任。

对于听障儿童而言，及早佩戴助听器或者植入人工耳蜗，并进行听觉察知、分辨、识别理解、发音和认知等康复训练，有利于他们学习听、说，进而改善认知功能和个性发展，参与正常的社会生活。刘玲琍补充道：“一些听障儿童进行康复训练后，是可以学会说话的。”

刘玲琍的办公室就在教室边上，上课、吃饭、午休，几乎每天她都与学生们形影不离。她说：“从事特殊教育要有一颗坚持下去的心，不能半途而废。”在她的坚持下，已有15名学生进入普通学校随班就读。

除了致力于托举听障儿童以外，刘玲琍也在不断为衡阳市特殊教育的发展做贡献。2019年，刘玲琍入选湖南省“芙蓉名师”，并成立了湖南省芙蓉名师刘玲琍工作室，带领同事送教下县，为当地特教教师进行特殊儿童的言语训练、发音矫正等培训。2023年，当选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后，她为残障人士发声，提出了“优化残疾青年创业扶持政策”“推进特殊儿童融合教育发展”等建议。

是妈妈也是老师

刘玲琍既是一名特殊教育教师，也是一个患有听力障碍孩子的妈妈。儿子在8个月大时被确诊为极重度先天性神经性耳聋，得知消息那一刻，她两眼发黑，心里“好难受、好难受”。对未来的无数担忧涌进脑海，“以后儿子读书怎么办？工作怎么办？老天怎么对我这么不公！”刘玲琍哽咽着说。而当时，她已经教了聋哑学生整整14年。

在医生建议下，刘玲琍给儿子佩戴了助听器，并开始学习康复训练的相关知识，《聋儿家庭康复教材》成了她手边常常翻看的书。家里俨然成了新的教室，她和儿子面对面坐着，一边听音乐一边拍手，引导儿子“看见”声音节奏。识物的彩色卡片散落在每一个角落，任何物品都可以成为教学的道具，给儿子喝牛奶时，她会特意说这是牛奶，时刻强化儿子对读音的识别。通过一天天的训练，儿子在一岁多的时候终于开口说话了。回忆过去的日子，刘玲琍忍不住落泪。

时间被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儿子，一半给了学生。白天刘玲琍忙着上课，晚上赶回家对儿子进行针对性训练，等儿子睡着后又继续写教案。有时下班，她还会带儿子到学校，陪着学生们准备广播体操比赛。刘玲琍说：“因为我的学生需要我，我的儿子也需要我。”

刘玲琍将对儿子进行个训的成功经验运用到教学上，并不断改进方法，自创了唇舌操，自编了语言训练教材，并运用情景教学法、触摸法教授学生。以唇舌操为例，很多学生佩戴助听器的时间比较晚，相较普通儿童，舌头不够灵活，嘴唇的闭合力量不足，唇舌操能够增加口腔和舌头的灵活性，让构音器官配合更加默契。刘玲琍最早在《聋儿家庭康复教材》一书中了解到唇舌操，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多创新，包括张嘴巴、咧嘴巴、嘟嘴巴、抵舌头、转舌头等练习，还会配上音乐节拍，以使训练更加到位。每天早上八点，刘玲琍都会带着学生们一起做唇舌操，“嗷嗷嗷”“突突突”的声音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差异化教学是刘玲琍一直秉持的教育理念。她解释，“尊重学生的个性差异是教育成功的基石，要深入了解学生已经达到什么样的基础，并且制定不同的、有针对性、有个性的教学方案。”目前，她的班里有8个学生，学生的听力障碍程度和表达能力参差不齐，她将学生们依据听力水平分为高中低三个层次，进行针对性的一对一个训。下午的个训时间通常只有一节课，大约30分钟，实际上每次都会超时，一天下来，她的声音早已嘶哑。

每次上完课，她都会观察每一个学生的表现，之后针对薄弱环节进行巩固。个训时，她最常用的是触摸法。她拉住学生的手放在自己嘴边，让他们更直观地感受声音发出时气流的大小，有时会放在自己的脖子和鼻子旁，让其触摸声带的振动。练习说话时，她还会在一旁用手打节拍，提醒他们注意句子的连贯性和停顿。刘玲琍解释：“因为有些孩子听力损失得很严重，有些字的发音是很接近的，他们很难分辨清楚，只能通过眼睛看、手触摸来感受气息。”每一个词、每一个动作都要重复上百遍，才可能换来一句准确的读音。当听到训练半年后的学生终于喊出一声“妈妈”时，刘玲琍觉得所有辛苦都值得。

闲暇时间，刘玲琍会不断充实自己，她关注了许多特殊教育方面的公众号，以随时了解特殊教育领域的前沿知识与理论，还积极参加省里的论文竞赛。她说：“我们特教老师要与时俱进，持续进行专业上的发展，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和技能，这样才能更好地服务学生。”

让学习回归生活

回忆在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就读的日子，刘玲琍称：“母校带给我的影响是最大的，它让我保持着对特教的初心。”负责专业课教学的教师沈玉林曾反复强调，教聋生知识一定要紧紧围绕他的生活，无论是语文、数学，目的都是让特殊学生学会更好地表达和生活。

刘玲琍一直记着这一点，并落实在自己的教学中。让学习回归生活，成为她教学中最为突出的特色。她自编的教材内容贴近听障儿童的日常，并融入当地生活特色。其中，有一章叫作《美丽的家乡衡阳》。她加入了很多衡阳当地的知名景点，如南岳衡山、祝融峰、天柱峰下的“麻姑仙境”等。对话练习也围绕日常进行，如“你有没有去过南岳衡山？”“你去过南岳衡山什么地方？”“你和谁去的南岳衡山？”除教材外，她还会运用情景教学法让学生模拟实际生活的场景进行角色扮演。

为了巩固学生们的学习效果，刘玲琍常常带学生们去超市、菜市场进行生活场景教学。每次她会提前准备好几张卡纸，上面写着“阿姨，请问××多少钱一斤”“请给我称××斤”“谢谢阿姨”等句式。熙熙攘攘的菜场里，学生们迈出第一步，试着大声说话。一侧的刘玲琍一只手举着卡纸，一只手随着声音的停顿落到相应的词语上。她希望，通过反复的训练让学生们将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真实的生活中。

截至目前，刘玲琍一共教了80多名学生，其中有20多人考上了大学，有的在国企工作，有的自主创业且生意不错，有的受她影响成为了特教教师，她说：“这么多年我看到学生们取得了一定成就。我相信特殊孩子在经过老师们的辛勤培养后，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其中，刘寒湘是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一名舞蹈演员，曾参与庆祝中国与巴拿马建交文艺演出、第四届亚残运会开幕式等表演。谈到刘寒湘，刘玲琍满满的骄傲与自豪。她时刻关注着刘寒湘的动态，好几次见面都特意叮嘱她讲话时要慢一点，嘴巴要张开一点，发声的时候要使点劲，刘玲琍无奈笑了下：“这是职业病。”

成家立业，生下的孩子平安健康，像普通人一样度过一生，这是刘玲琍对幸福的具体想象，也是她对儿子和所有学生的心愿。她常常跟学生们说：“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希望你们结婚的时候请我去喝喜酒。”如今，刘玲琍已经参加过很多学生的婚礼，儿子也在去年考上了湘潭理工学院，享受着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