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空间重构，如何着眼未来？

教育理念、教与学方式的革新，催生校园空间的深刻变革；学校建筑的创新、空间的重构，又在一定程度上反过来引领教育的变革发展。越来越多人开始思考：理想的校园空间是何样态？如何让“空间即教育”在中小学真正发生？面向未来的学习空间向何处变？围绕这些问题，我们邀请了几位“既懂教育又懂建筑”的校长、建筑师共同探讨教育与空间的关系，描画未来学习空间的创变图景。

《教育家》：一个理想的校园空间应该具备哪些特征？学校在进行空间设计改革时，主要遵循哪些理念和原则？

邹贤莲：校园空间，作为学生成长的摇篮，远不只是知识的传授地，更是塑造个性和价值观的重要场所，深刻影响其心灵和精神成长。在当前教育改革的大潮中，构建一个理想的校园空间显得尤为迫切。在我看来，理想的校园空间应包含以下核心特征——

环境的互动性和人文关怀。理想的校园空间应被设计成一个互动的生态系统，开放的学习区和多功能教室成为思维交流的中心。这些空间促进学生、教师和访客的对话，培养协作精神和创新思维。校园设计需深刻反映对个体差异的尊重，为残障学生提供无障碍设施，为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提供展示平台，以满足每位学生的具体需求。这样的设计使校园成为充满活力、尊重个体差异并启发思维的所在，能为学生全面发展和终身学习奠定坚实基础。

设计的前瞻性和灵活性。理想的校园空间应具备前瞻性和灵活性，适应未来教育的发展趋势。灵活的学习环境设计能支持教学方法和技术的变革。例如，智慧校园通过重新定义教育内容和模式，不仅带来了技术革新，更带来了教育理念的深刻变革。灵活性还体现在关注教育的个性化需求上，如设立灵活的学习区域和多功能教室，以适配不同学生的学习节奏和风格，提升学生参与度和教育教学效果。

教育深度和智慧启蒙。理想的校园空间应深具教育内涵和智慧启迪功能，通过构建科学启蒙、实践学习的环境，激发学生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如学校科创中心可被视为立体的“智慧百科”，提供丰富的科学资源，让学生在合作学习、动手操作中增强科学素养和实践能力。此外，校园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应蕴含教育的深刻意义，能够激发学生对知识的探索与研究兴趣，提升其思维深度和认知能力。

个性化和智能化。个性化和智能化是未来教育的变革方向。智慧校园通过智能教室、电子白板、智能教学管理系统和在线学习平台，为每位学生提供量身定制、智能化和适应性强的学习体验。这些技术工具不仅提升了教学效率，还支持了混合式学习、项目式学习等创新教育模式的实施，也为学生提供了高度互动和个性化定制的学习环境，促使他们在实践中探索、解决问题，并自主扩展知识边界。

多感官体验和美学设计。多感官体验和美学设计不仅能提升学习环境的品质，对提升学生的学习体验也至关重要。学校应通过精心设计灯光、声音和视觉效果，营造温暖宁静的学习氛围，让学生全身心投入学习；还应综合利用声音、色彩和空间布局，打造启发和激励学习的理想场所，提高学生的感知与思考能力，为其成长创造有利条件。

以上这些核心特征共同构成了理想校园空间的框架，为学生的全面成长、终身学习和未来的成功奠定了坚实基础。

基于这些特征，我们在进行校园空间设计改革时主要遵循以下理念和原则——

以人为本。校园空间设计的核心理念是强调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主体地位，创造有利于学生成长和发展的环境。因此，其改革应以学生为中心，充分考虑学生的学习习惯、社交需求和成长特点，同时，教师和家长的反馈也应被视为设计的重要参考。

技术与教育的融合。先进技术与教育内容有机结合是校园空间设计的核心原则。智慧校园建设不仅限于技术的采购和部署，更侧重于利用技术重塑教育环境，实现个性化、智能化和适应性强的教育。

促进个性化学习。校园空间设计应支持个性化学习，提供多样化的学习环境和工具，以满足不同学生的学习需求，并通过构建灵活的学习区域和智能化系统，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创造力。

适应性。校园空间设计应具备高度适应性，将可重构的教室布局、多功能学习工具及可扩展的技术基础设施纳入设计的重要考量，以应对教育模式的变化、创新和技术进步的挑战。

生态系统的构建。校园空间设计改革涵盖教育理念、学习空间设计、教育内容创新和教育模式改革，是一项综合性工程。构建家庭、学校和社会三方紧密联系的生态系统，能够为学生提供全面的支持和服务，将教育融入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

文化传承和价值观塑造。校园空间设计应注重文化传承和价值观塑造。通过融合教育和文化元素，传递正向的价值观，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和全球意识。

以上原则和理念共同构成现代校园空间设计改革的框架，最终指向为学生提供优质的学习体验，促进其全面发展和终身学习能力的培养。

◎《教育家》：空间变革如何撬动或适配学校的教育教学改革？

吴奋奋：我讲一个案例——青岛崂山一中。

这是一所正在建设中的初中学校。建设方设想中的崂山一中的教学组织形式是 “分层、选课、走班”。作为崂山一中的“规划及建筑设计教育专业顾问”及“所有教室室内装修详细方案设计方”，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包括“空间变革如何适配学校的教学改革愿景以及新型教室室内空间将带给学生哪些学习体验”等。这意味着，依据中小学校建设的国标、省标和市标，用常规的设计思路难以完成甲方下达的设计任务。为了充分发挥选课走班的优势，我们在众多专业节点上进行了不同常规的设计建造。篇幅所限，这里只讲3个专业节点——

专业节点1：化学教室

常规学校只有化学实验室没有化学教室。化学实验室是做化学实验（包括演示实验和分组实验）的专业空间。但化学实验课只占化学课的30%。换句话说，绝大多数化学课，常规学校是在普通教室里上的，而化学是一门实验科学。普通教室对液体和气体不具备技术控制条件，因而无法完成化学实验，这导致在普通教室里上化学课，学化学原理与做化学实验至少在课堂上是脱离的。在崂山一中，我们设计的是化学教室，化学教室是“功能叠加学习空间”，它既适配做化学实验，也适配学化学原理。100％的化学课都在化学教室上，这就做到了“让学生在专业的学习空间里借助专业教学装备学习专业的课程”。当然，设计化学教室绝不是把化学实验室门口的牌子换几个字那么简单。

同理，崂山一中没有物理实验室、生物实验室，只有物理教室、生物教室。更准确地说，崂山一中，没有普通教室，只有化学教室、美术教室、音乐教室、地理教室、外语教室、数学教室、语文教室……崂山一中和北京亦庄实验中学一样，是一所“全学科教室学校”。

专业节点2：高频空间、中频空间、低频空间

我们根据一个学期内被学生使用的频次，将学习空间分为高频、中频、低频。每个学习日都被使用的空间为高频空间。普通教室和必修课教室都是高频空间。每天不一定但每周肯定被使用的空间为中频空间。大部分选修课专用教室是中频空间。每周不一定但每个学期肯定被使用的空间为低频空间，如报告厅。在校园规划设计阶段，高频空间应该是校园空间规划设计的重点，应确保对其的资源投入（包括资金、空间等）。其次应该是中频空间。但是很多国内案例（包括一些获奖设计）都反映出甲方和设计方未做过频次分类，而把科技馆、校史馆、游泳馆等低频空间作为设计和建设的重点。

专业节点3：学校大体育场的双直道标线

体育课是中小学国家课程，校园中需要有足够的体育场馆用于体育教学。因此，学校的体育场馆是教学场馆而非竞技体育场馆，其专业性也应是教育的专业性而非竞技体育的专业性。然而，现在很多学校建的体育场馆追求可以举办高级别体育赛事。比如，竞技体育管理部门（如国际田联和全国田联）提供的标准400米环形跑道只有一组直跑道，于是，几乎全中国所有占地面积较大的学校都是一组（通常是6道或8道）内道为400米的环道叠加一组总长130米的直道。这样的标线，完全适应竞技体育，比如直道与环道完全重叠，是因为比赛时直道上的百米短跑与环道上的中长跑不可能同时进行。但这样的标线上体育课就不行了，除非偌大的体育场只有一组学生上跑步课。我们根据体育教学的需要，优化了学校的环形跑道标线。崂山一中的体育场现在是双直道，并且留出了400米环形内道给中长跑组专用。经过教育专业优化的标线可以同时容纳3组学生上跑步课且基本不冲突，而新标线引起的跑道面积增加不到10%。

崂山一中的建筑设计（方案设计和施工图设计），涉及类似专业节点大约100个，教室室内设计阶段涉及的类似专业节点超过500个。

◎《教育家》：从“教育空间”到“空间教育”，您认为，未来学习空间变革的方向是什么？

邹贤莲：关于这个话题，我想以我校的“行远小镇”为例，做一个简单的分享。

“行远小镇”是学校探索家校社三空间融合智慧教育的应用场景。我们将教学楼底层架空，连通室外花园、走廊和劳动基地，构筑了一个跨地域、跨时空、跨平台的全景沉浸式智慧学习场。

在设计理念上，“行远小镇”强调教育的实用性和智慧启迪，通过整合“数据+、技术+、资源+、数字+、公约+、物联网+”六大功能，将现代科技与教育资源有机结合，创造出有利于学生学习和成长的真实环境。

在空间功能布局和应用场景上，“行远小镇”内部设置了25个应用场景，如冲浪吧、未来编程坊、心灵窝等，涵盖了书屋、银行、议事厅、剧场、编程区等多种功能区域。这些设计不仅为学生提供了丰富的学习和实践机会，还让学生能够在模拟的社会角色中体验、互动、自然成长。

“行远小镇”的设计不仅适应当前的教育需求，也为未来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前瞻性的蓝图。通过深度融合教育与技术、关注个性化学习需求和支持创新教育模式，展示了未来校园空间设计的方向和潜力。

黄春：所有的“未来”，都是现在的改良版。所以，未来的方向，一定是基于现在的问题而出发的方向。

由于经济条件和教育发展水平的限制，过去和今天的学习空间的显著弊端，是“空间功能单一”和“空间关系无意义”。以往我们重视和追求的是面积与功能的数量具足，但很少关注空间的功能可塑性，更来不及关注空间之间的关系的逻辑和意义。结果，空间本身的使用效率是有限的，空间之间的连接或过渡区域成了教育的空白地带。这不仅是资源的先天性浪费，更是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进步的物理障碍。

这一切，都是因为过往的教育更多地聚焦于“教”而很少关注“学”，更多聚焦于“训练”而很少关注“成长”，更多地把学生视为“相同的受教育者”而很少将学生当作“拥有不同生命特质的儿童”。

所以，未来学习空间变革的方向就在于“空间功能的模糊化”和“空间关系的逻辑化”。

空间功能为什么要模糊化？因为教育本身日益模糊化。比如课程内容和形式越来越丰富，学科之间的界限感越来越弱化，师生活动空间的分割性和隶属性也越来越不确定。校园建筑设计的任务书，将从过往的以“功能需求”为本，发展为以“空间需求”为本。

空间关系为什么要逻辑化？因为教育的发展要求物理空间本身要成为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的承载者和创造者，这种承载和创造的价值，就蕴含在空间与空间的物理关系上。教育需求决定空间需求和空间样态，同时，空间样态也会反作用于教育，为教育实施及其进步创造各种可能性。于是，学习空间就有了生命，即教育实现了生长性。

同时，随着建筑技术的发展，原有的校园建筑的标准、规范等，也将逐渐显露出其不合时宜的问题。比如面积、数量、结构、材料、日照、能源、绿化等标准，都将有所改变。

未来，本身就是“进步”“自由”的同义词，是一个带着方向的矢量。

吴奋奋：教室设计不是学习空间设计的全部但是学习空间设计的核心。假如我们能对教室在“不久的将来”（比如四分之一世纪）做出可验证的预判，那种预判现在就用得上。

四分之一个世纪不长，我们凭什么预判未来呢？在我看来，有两条靠谱的路径：一是回顾与分析我们自己的学习空间在过去三四十年里的演变；二是参观、观察教育发展得比我们好的国家或城市，看他们的学习空间与我们最新最好的学习空间比有哪些不同，其中哪些是优势。我想基于自己四十年来对中外多所校园的观察、分析，以及我和同事积累的上千个案例和近千个“节点图”来谈本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