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淀生命中美的基因

南京六朝博物馆内，竹林七贤、陶潜等人物石刻，情驰神纵、慷慨任气、飘俊飞扬，成为中国文化“美的历程”的重要驿站。魏晋之美，上承先秦诸子百家，尽显清峻通脱之风骨，下启唐宋，涵育了开阔丰盈之气象。“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不为物役，立命安身于不被俗世覆盖的超越之境。“为人生而审美”，传统价值与教育家精神遥相呼应。美育是当下教育的重要议题，接续中国和世界优秀文化传统，从人类真善美的立场出发，美学研究走向深入，创造性生发时代意涵。

审视美，就是审视我们自己

柏拉图说美的共相：“这种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它不是在此点美，在另一点丑；在此时美，在另一时不美；在此方面美，在另一方面丑：它也不是随人而异，对某些人美，对另一些人就丑。”“美是善的父亲”，在苏格拉底看来，美就是善，美与善是同一的，美统摄着善与真，美是善与真的结合，又超越于善与真，美引导人类远离假丑恶，走向真善爱。他赋予传统和谐说以目的性，同时使和谐包含了主观性。康德在1790年以《判断力批判》的美学审辨作结，建构起三大批判哲学体系。“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大哲人以此调和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

一件事物令人愉悦、感到美，究竟缘何？在我看来，美来自直觉主观，不依赖概念，凭据事物的完善使人神经舒适，在多样性因素的均衡谐和中，美显露出恰到好处的适度，正如交响乐中对立因素相反相成浑然相和，也如中国古典哲学的“允执厥中”，于和谐圆融中达至善尽美的境界。我相信教育在于全人的塑造和培养，一种好的教育，体现着真善美的价值取向。

审视美，就是在审视我们自己，从而自觉将审美纳入人之特质，在学生的心田种下真善美的种子，熏陶、浸润、滋养，内化为学生的素养，外化为学生的行为。审美的心灵感应，区别于逻辑之思，一方面，能感发心灵从审美往逻辑思维转进，成为逻辑的起步；另一方面，一个人如果是那根“能思想的芦草”，他终会冲破藩篱，抵达人性的深度、历史的厚重与艺术的广大，抵达美的本真，抵达人的意义。

好的教育是知美、达美

教育是唤醒心灵转向的艺术，在认知美、追求美、创造美的唤醒过程中，美可以是教育的逻辑起点，也可以是教育的终极追求。

惠特曼这样抒发“人之初”，“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那个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童年的遇见，陶冶童心，浸润沉淀为一生的底色。邀请孩童接近自然与人文世界，参与其中，他被带至宇宙生命大会堂，观赏寰宇的壮丽，滋生心灵中的美与爱，感应优美与崇高、伟大与神圣。如果说世界总是不完满，意欲是无法满足的冲动，人生难免带着苦痛挣扎，如果说辨析真和善难免具有张力乃至锐利，那么，美比善与真都来得温婉，似乎上天因为体恤人，而将美镌印于真与善之上，以克服入世的重负与丑陋，让人进入“存在的恩惠”。

从幼年适切的音体美教育中，解放他听音乐的耳朵、看艺术的眼睛、嗅蔷薇的鼻子，乐调、节奏与色相的力量浸入心灵深处。借由文学的滋养，广袤世界的窗口被推开，他经历各异的人生，感知人性的光辉与幽微。经此熏陶，他可以敏捷分辨事物的美丑，形成正确的好恶，看到美油然欣赏，看到丑自觉排斥，气质格调随之优雅起来。当他理性发展成人，自然倾向靠近智慧，将其看作老朋友，因为他年幼时的美育已经让他熟识、积淀了美的内在品质。美一旦被唤醒，会自然生长，蔚然成风。

构建美育立校新路标

学校以美育浸润行动，用“有准备的环境”来塑造学校，在有意味的形式和有准备的情境中，让美成为动词，使得学校的一草一木都有美育意涵，发挥教育场景的价值和育人力量。教育与美相遇，激活学生教育生活日常的审美化。学校的美学情景需要美丽心灵来照料，审美的移情作用延展了教育边际，立德树人的教育宗旨真实内化为学子精神底色。课程建设自觉附着美善的价值指向，构建知情意融贯、全人涵育的大美育课程范式。构建美育新路标，让美成为一所学校的教育表达，以美育人、以文化人。美好教育发生着，负载变化时间中恒准的美的价值，学生沉淀出生命文化基因，教师显现出特有的博雅人格与精神长相。

美学视域下的育人图景，不妨从一个小角度来观察：校服。大多数学校对校服的认识，停留于功能认识上：整齐划一、便于识别、有利运动等。学生穿上美不美，有没有由外而内塑造学生青春风貌和传递学校理念特质，往往不在决策者考察的指标前列。美的校园服饰不仅关乎学生的学习与生活品质，也关乎他们的气质、修养、行为举止的涵育塑造。优美、得体的校园服饰，是学校文化环境建设的重要元素。对自我身体美的观照，是人审美意识的一种初发。一个身着洁净、优雅、洗练校服的学生，连环境中一丝一毫的灰尘都在乎，又怎能容忍心灵上的尘埃？

杜威在《艺术即经验》中指出，“恢复审美经验与生活的正常过程间的连续性……回到对普通或平常的东西的经验，发现这些经验中所拥有的审美性质”。衣服也是“教材”，一件件校服与学校文化相关联，具有超越实用的象征意义。青衿悠悠，“行远自迩，笃行不怠”；衣镜铭“四十字镜箴”自张伯苓校长树立起，已成为“南开精神”的重要体现。当校服的设计渗透文化心理和情感意味，成为校园审美的对象物，精神在日常的生活中得以韬养。美的追求由服饰美走向精神美，教育的边际被扩大，学校美育的边界被延伸。

美向何处觅？从一花一草一木出发，校园里每个空间、每个时刻，都可以成为师生心灵的容器，焕发教育的美与光芒。“世界即教材，生活即教育”。伊顿纪德从站立的地方出发，不断做美的探索与实践，十五年来攀登美的阶梯，在众多学校开展“美的第一课”，意图从学生美的仪态举止起步，礼形于外，美由心生，默会通感，揣摩美的共相，指向知识之美、思维之美、精神之美的广阔领域。《优教育》致力于弘扬和传递教育的价值与美，经年累月间点点滴滴打磨，举办了近三百场教育思想力讲堂，近日于上海教育出版社集萃出版了《教育，在之间》一书，围绕人文哲思、教育思想、教育理念、教育创新以及教育人叙事等主题，传递教育的美善，展开了一场关于教育本质、目的和意义的深入探讨。

蔡元培先生百年前倡导“以美育代宗教”，并告喻世人，“一个没有审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恶的”。李泽厚先生暮年，心愿21世纪成为“以美储善，以美启真”、关注人的心灵才智与精神属性的教育学世纪。美与善相兼，以美育人、以文化人。面对深刻变化的世界，教育要行走在文化传统和价值原乡的中轴线上，培育学生的核心能力，塑造完整的人。美育是审美教育、情操教育、心灵教育，也是培养丰富想象力和创新意识的教育。未来学校需要新的“美学系统”，“以美育浸润学生，以美育浸润教师，以美育浸润学校”，把美作为教育的目的和手段，贯穿整个育人活动。学生在认知美，追求美、创造美、达到美的过程中，在美的对象中孕育美，追求人之为人的善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