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数字化:来自基层实践的经验与思考

作者: 柳栋 吴向东 吴秉健 张剑平 梁锦明 武健 魏宁

教育数字化:来自基层实践的经验与思考0

党的二十大首次将“推进教育数字化”写入报告,教育数字化正式成为国家教育改革发展的战略部署,而2023年,正是全面落实二十大精神、大力推进教育数字化的开局之年。

教育数字化的提出,标志着教育信息化进入了新阶段。随着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的上线、《教师数字素养》行业标准的发布,教育数字化的跑道已经铺就,正等待着广大中小学教师挥洒智慧,创造辉煌。

在本期对话中,中国教育信息化的早期实践者们将与我们分享他们近30年的实践感悟与思考,我们期待,这份从历史经验中得来的思考能为新时代的教育数字化探索提供宝贵的经验样本。

技术迭代:教育数字化的动力之源

魏宁:党的二十大报告正式提出“推进教育数字化”,2023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明确将“统筹推进教育数字化和学习型社会、学习型大国建设。纵深推进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列为今年教育工作的主攻方向和重点任务之一。2023年,无疑是全面落实二十大精神、大力推进教育数字化的开局之年。

作为国家战略行动的教育数字化,立足二十多年来我国教育信息化的坚实发展,实现教育数字化的转型、升级。教育数字化无疑是一项系统工程,它的全面实现有赖于国家层面和各级教育行政部门的支持,以及学校、每位教师个人的共同努力。从国家层面的数字化基础设施环境的升级、改造,各类教育公共服务平台的搭建,到各级教育行政部门基于数字化的教育治理体系的完善,对教师数字素养的持续提升,最终到每个基层学校和教师个体对数字化环境中的新型教育教学模式的探索,对数字化教育教学方式的常态化应用,所有这些,将共同推动中国教育数字化的全面实现。

在推进这样一个庞大系统工程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以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为代表的一批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已显现成效,《教师数字素养》行业标准业已发布。在教育数字化的大环境上,国家已经为我们搭建好了舞台,等待着广大一线教育工作者在上面挥洒自己的智慧,创造教育数字化的美好场景。但正如很多专家所说的,在教育数字化运行的大系统中,目前学校和课堂的“最后一公里”还存在问题。

我相信这里面的原因是复杂的,既有教师教育理念上的,也有技术工具方面的,还有具体的教学实施、评价层面的。但无论如何,从中小学一线教学实践的角度出发,将教育数字化的宏伟目标落实到一节节常态化的课堂中,无疑是教育数字化得以落地的关键。

对教育数字化及其相关问题的考察有多重视角,本期对话,我们将探访那些中国教育信息化的早期实践者,通过他们近30年的亲身经历,来分享他们对教育信息化乃至教育数字化实践的思考。我相信,这份从历史经验中得来的思考,将为新时代的教育数字化探索提供宝贵的经验样本。

对话伊始,让我们先着眼于技术工具的演进。在教育数字化的发展过程中,技术是外显的部分,老师们总是习惯首先聚焦于技术的更新迭代。在教育信息化的发展历程中,技术的变化可谓沧海桑田,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应用热点也几经变换,其中有着怎样的规律可循呢?

柳栋:在社会层面,中国从教育信息化实践,到今天提出的教育数字化转型,前后已经历经将近30年了。其中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大致经历了几个阶段。

20世纪90年代,信息技术进入教育领域,经历的第一个阶段就是课件制作阶段。因为技术最早就被定位为辅助教学,也就是当时所倡导的CAI——计算机辅助教学。在那个时候,最常见的辅助教学方式就是制作多媒体课件,通常是演示型课件,如较为简单的PPT课件,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幻灯片。

大约在1998或1999年前后,随着互联网逐步普及,一些不断学习的教师很自然地就用互联网来搜索信息,了解教育发展的动态,并尝试着在自己的教学中运用现代信息技术手段来改进教与学的实践。这时的教育信息化实践就开始进入了网络教学阶段。

网络教学的深入发展就是师生交互的实现,大约在2007年前后,教育信息化实践进入到了交互教学阶段。而在2014年前后,我们已经明显感觉到,教育信息化已经深入到学科融合阶段。而今天的教育数字化转型无疑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可以把它看作是教育信息化的高级阶段。

在教育数字化的实践过程中,老师们不可避免还是要遇到各种各样的新技术,还是要从技术工具的应用角度去理解、实践教育数字化。从以往的历史经验看,技术在教学中的演进路线,一般要经历“替代——炫技——无痕——重构”四个阶段。具体说,“替代”阶段的思路是尝试用新的技术工具替代原有工具的某项功能,这是技术应用的初始阶段;“炫技”阶段是技术工具的深入使用阶段,重在对技术功能的深度挖掘,但对教与学还没有进行深入思考;“无痕”阶段做到了根据教与学的需求运用技术工具,工具运用可繁可简,灵活机动;到了“重构”阶段,将会在新型技术条件下,重构课程教学,深度触动教学的结构性变革。

这四个阶段是一个从局部到整体演进的历程,一个从融合逻辑逐步转化到变革逻辑的过程。每个阶段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是需要不断突破,最终走向变革与重构。这个规律将为教育内部与外部推进教育数字化的工具选择策略提供某一方面的参考依据。

吴秉健:从我自己近30年的教学实践来看,技术确实是在飞速发展,不断更新迭代。例如,在动画制作工具方面,从Flash到GIF animator以及Photoshop,后来又转向了Camtasia Studio,动画制作逐步转向了微视频制作;而在交流工具方面,我经历了BBS、Blog、MSN、QQ、微信和公众号的先后火爆。2013年以后,移动互联网开始普及,智能手机、平板APP应用以及电子互动白板在课堂上的使用渐趋常态化。

如果站在30年教育信息化的大背景下看教育领域的技术发展规律,我看到的是从人机协同到人与软件协同,再到人与平台协同,未来将是人与人工智能协同,在降低学习者具身认知负荷的同时,无限扩充学习者的认知潜能。

理念变更:教育数字化的理论之基

魏宁:虽然技术工具的迭代、演进是教育信息化到教育数字化不断向前的底层动力,但由于教育的特殊性、教与学的复杂性,教师还是要从教育目标出发审视技术的价值。可以说,30年教育信息化的发展历程,也是教师理念不断更新、发展的历程。

武健:是的,回顾教育信息化的发展历程,从我个人的观察角度出发,可以用三个阶段来描述,其中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关注点。

教育信息化的发展初期,关注工具。要点是用上。注重新工具、新技术的开发,不断求新。

教育信息化的发展中期,关注应用。要点是用好、用恰当。注重能力或技能的培养,从学科中归纳出一般性的运用规律并推广扩展。

教育信息化向教育数字化的转型阶段,关注素养。要点是深入、广泛、专业化。注重学生核心素养的培养,推进学科的专业化、广义的信息化应用。

从我个人对教育信息化的理解,教育信息化是一个“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呈现出了一些规律。

例如,教育信息化的发展历程按照“工具—技术—文化”的运行逻辑逐步深入。在应用技术的最初阶段,老师们普遍关注工具、设备的改进,如从投影到电影、录音机,再到电脑的改进等,此后逐渐关注怎样将技术一步步融合到课堂中。

当然,教学并非学校教育信息化应用的全部。在教学之外,教育信息化还有课程建设的发展、学校技术系统的升级、社会应用的普及等应用领域,经过发展,原有的“新”工具变成常规传统工具。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技术不是在与教学融合,而是变成了“常规技术”,与教学融为一体了。现在,即使是常规课,学生无论是在课前还是课后,都能够在家通过手机、电脑完成搜索、交流等操作了。

总体上看,教育信息化的目标与价值就是将技术“化”到教学中。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已经达到了30年前所期望的目标。进入到新时期,现阶段或者未来的教育数字化可能需要用另一种视角来反思。

魏宁:有哪些可能的新视角呢?

武健:如果我们大胆推测一下观测未来教育数字化的新视角,它可能包括以下几个:

从点到体系转化的视角。以系统观的视角审视学校的教育数字化,把传统的“教学数字化”以更上位的“课程数字化”视角进行整体重构。与此同时,把学校的教育数字化看作更大的数字社会的一个子系统。

技术工具从单一到组合运用的视角。今后可能不会是某一种工具带来革命性的变化了,而是需要若干工具的组合,让每一种工具发挥自己最擅长的作用。通过工具的组合即“工具包”产生更大的效力,如同一个工具包里面既有锤子,也有锯子、改锥等,当然还要讲究组合运用的次序和策略。

从狭义工具到广义工具发展的视角。从信息传递的角度看教学活动,学习是信息加工处理的过程。帮助学生学习的工具既有“硬”的工具,也有“软”的工具,需要打开思路将两者结合起来,只有软硬配合才会更有效果,像支架、思维工具等偏“软”的工具与“硬工具”结合,会产生更好的效果。

以上的思考是开放的,也还会有更多思路,它们都可以汇聚到“化”的成果。从前是站在“工具—技术—信息化”的逻辑上看学科,未来可能需要站在学科的角度看更广义的教育数字化,达到这个层次,所谓的“融合”已经是真的融入到学科中了。作为教育信息化更高形态的教育数字化,将是无形胜有形,有更大的一片天地。

实践价值:教育数字化的现实之问

魏宁:刚才几位老师从比较宏观的视角阐述了对教育信息化发展规律的理解,我们不妨转换一个角度来看一看,即从微观的教师个体角度出发,如何理解教育信息化和教育数字化。我们知道,一线教师是教育信息化和教育数字化的最终实施者,课堂是教育数字化的“最后一公里”。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又该如何理解教育数字化呢?

梁锦明:我先结合我自己的经历来谈谈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我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进行教育信息化实践,一开始是利用Qbasic和Dbase数据库编写一些交互式练习,用于辅助语文、数学、计算机等学科的教学,包括编写打字游戏,从字母、数字录入(指法练习),到汉字录入、口算、笔算练习等。还通过计算机自动出题,数据库记录与分析成绩,加强孩子们的相关训练,以达到巩固知识的目的。此后的20多年,从教育信息化到今天的教育数字化,技术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从最早提出的计算机辅助教学,到WebQuest、Moodle等各种网络教学模式及平台,再到微课、MOOCs,直到现在的各类人工智能工具,我一直在不断尝试,努力通过它们改变教学。

虽然技术在不断更新迭代,但如果站在一线教师的视角,其实本质需求并未改变。我不是计算机专业出身,所以非常能够理解一名非技术教师想要什么,那就是一个能够优化教学的数字化工具,同时也是最适合自己使用的工具。

因为不论是计算机、互联网,还是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对于教学而言,在使用的时候都会简化为一个工具。这时,如何基于工具去优化教学设计就成为重中之重,如果没有足够优化的教学设计,工具的作用就得不到放大,甚至会拖教学的后腿。而很多老师还是将关注点放在工具的使用方法与技巧上,而缺乏基于工具的教学设计优化研究,这应该是教育数字化实践中需要引起重视的。

武健:正如梁老师所说的,在教学中,技术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工具。而在应用工具的过程中,不同的教师也存在着不同的倾向。一类为技术倾向。持有这类倾向的教师在教育信息化实践中更注重技术的迭代,关注新技术的发掘和应用细节,从最初的计算机、互联网,逐渐发展到多媒体,再到后来的3D打印、人工智能、VR、AR……每次新技术的出现都会掀起一股教育信息化的新浪潮。另一类倾向可以称为教学设计倾向。持有这类倾向的教师认为教育信息化的核心是教学设计,技术是教学的微观操作。

我觉得,在近30年教育信息化的发展历程中,这两种倾向都在推动着教育信息化的发展。我也相信,随着未来教育数字化的深入推进,二者也必将逐步合流,从新工具、新技术的使用向着更广义的技术运用发展,教育数字化也一定会迈向更高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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