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歌翻译的“化境”

作者: 方华文

“化境”在诗歌翻译方面是一种最高境界,其含义是“出神入化”,是“精神”和“形体”的完美统一,既能反映原作的“内涵”,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原作的风姿,也是每一位译者的最高奋斗目标。它的目的是“精辟入里”地展现原作的各个元素,有点像绘画领域的“临摹”,但又高于临摹,因为它既能让读者欣赏到诗歌的外貌之美,又可以给读者最广阔、最高远的想象空间,使得诗人的呐喊在读者的心房激荡,或掀起惊涛骇浪,或激起层层涟漪。总之,抵达化境的译作能够让读者阅读起来像读原作一样顺畅,充分领会原作者的精神世界,和原作者同悲共喜。到了这种境界,你读拜伦的诗歌,会化身为热血沸腾的激情少年,而读泰戈尔的诗歌,则像聆听一位智慧老人在讲述历史和真理。这种翻译是原作的“投胎转世”,换了躯壳,精神姿致却依然如故。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1一书中对“化境”的定义是:“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当然,这种境界是无法抵达的,因为它太理想化了——译作是不可能丝毫不差地展现原作的,难免会“顾此失彼”。不过,研究一下如何抵达如此高度的“阶梯”还是应该的。茅盾在1934年发表的《“媒婆”与“处女”》一文中指出:“在翻译文学作品的时候,‘第一:……必须明了作者的思想;还不够,更须真能领会到原作艺术上的美妙;还不够,更须自己走入原作中,和书中人物一同哭,一同笑。已经彻底咀嚼了原作了,于是第二,尚须译者自己具有表达原作风格的一副笔墨。’”他认为:“文学作品是用语言创造的艺术,我们要求文学作品不单单是事物的概念和情节的记叙,而是在这些以外,更具有能够吸引读者的艺术意境,即通过艺术的形象,使读者对书中人物的思想和行为发生强烈的感情。文学的翻译是用另一种语言,把原作的艺术意境传达出来,使读者在读译文的时候能够像读原作时一样得到启发、感动和美的感受。”

我经营诗歌翻译已有些年头,在此通过翻译美国诗人惠特曼《草叶集》中的“啊,船长!我的船长!”(O Captain! My Captain!)一诗谈一谈自己的体会,以期达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原文如下:

O Captain! my Captain! our fearful trip is done,

The ship has weather’d every rack, the prize we sought is won,

The port is near, the bells I hear, the people all exulting,

While follow eyes the steady keel, the vessel grim and daring;

But O heart! heart! heart!

O the bleeding drops of red,

Where on the deck my Captain lies,

Fallen cold and dead.

O Captain! my Captain! rise up and hear the bells;

Rise up—for you the flag is flung—for you the bugle trills,

For you bouquets and ribbon’d wreaths—for you the shores a-crowding,

For you they call, the swaying mass, their eager faces turning;

Here Captain! dear father!

This arm beneath your head!

It is some dream that on the deck,

You’ve fallen cold and dead.

我的译文2如下:

啊,船长!我的船长!可怕的航程已经告终,

轮船挺过了每一场狂雨暴风,胜利已如愿取得,

港口就在眼前,我听见钟声在鸣,

狂热的人群前来欢迎,

万众的眼睛都盯着缓缓进港的轮船——它勇敢、坚定。

可是,心痛!心痛!心痛!

啊,那流淌的鲜血殷红殷红!

我的船长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停止了呼吸,浑身冰冷。

啊,船长!我的船长!

请你站起来听听那钟声在响!

站起来吧,旗帜在为你飘扬,

为你,号声嘹亮,

为你,把花束、彩带和花环献上,

为你,人头攒动于海岸上,

为你,人群在欢呼,在沸腾,在转动殷切的脸庞;

亲爱的父亲啊,我的船长!

你的头就枕在我的胳膊上!

这真是噩梦一场——

你躺在甲板上,停止了呼吸,浑身冰凉。

可以看出,惠特曼的这首诗是在歌颂一位英勇的船长,他引导轮船经历了暴风雨,完成了一次险象环生的旅程,然而胜利在即时他却倒在了甲板上,无法目睹那鲜花和人群组成的欢迎场面。翻译时,我们应该丝丝入扣地再现原作词句的风采,还要表达出原作者的情怀,同时要给读者留出充足的想象空间,让读者联想到那猛烈的暴风雨、时刻可能倾覆的轮船以及临危不乱的船长。简而言之,应该让译文不仅入理,还要入情,俨然就是一首中文版的惠特曼诗歌!

* 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教授,文学翻译家及翻译理论家,已发表翻译作品两千余万字,其中主要包括《西顿动物记》《人鼠之间》《玩偶之家》《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草叶集》《简·爱》《嘉莉妹妹》《雾都孤儿》《双城记》《无名的裘德》《傲慢与偏见》《蝴蝶梦》《儿子与情人》《少年维特之烦恼》《红字》《牛虻》《马丁·伊登》《君主论》《社会契约论》《格列佛游记》《达尔文自传》《富兰克林自传》和《太阳照常升起》。

1《林纾的翻译》一书于1981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2见《草叶集》(方华文译,时代文艺出版社,2015,270—2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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