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画相通:小语教材画家文学的独特审美价值

作者: 赵媛媛

笔者纵览小学语文教材中出现的画家文学作品,发现其最显著的共性在于“文画相通”,作品的取材、语言的风格、文字的技法、文章的立意等都与画家的绘画特征互相通联,读完后亦可将眼前的文字转化为一幅极具作者风格的画作,体会不同于纯文学领域作家的审美意境和情趣。

一、画家视角,取材自在

传统的文人写文章取材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山多写五岳名川,植物多书梅兰竹菊,动物则聚焦于可以寄托人类情感之动物(常见的猫、狗、牛、燕子等)或者珍禽鸟兽。画家的文学作品取材如去山间写生,无需考虑事物、人物的典型意义,看到美就记录下来,寥寥几笔勾勒大概轮廓,颇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之风,悠然自得、具有生活情趣。以冯骥才的《珍珠鸟》为例,这种可爱的小生灵可以算是第一次进入文人视野了,它没有可以寄托的情思,也不顶珍贵,还有些怕人,却被冯骥才拿笔记录了下来。而前人写鸟,则写海燕的英勇无畏(高尔基)、写白鹭的孤傲纯洁(郭沫若),借以传达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便有些失去了画家的闲情雅趣了。再如丰子恺的《白鹅》,也是传统文人较少涉及的题材,世人多接触的白鹅之作也就骆宾王的写实名篇《咏鹅》。这与丰子恺在绘画生涯中凝练的美学思想密切相关,其师从著名美术教育家弘一法师,擅长从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中咂摸出另一番哲思意趣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画家的文学作品丰富了文学题材,学生读来也颇觉新鲜,可以体会到独特的审美情趣,提升审美能力。

此外,画家的文学作品还会引入一些美学概念,以更专业的表达丰富学生的审美知识,拓宽学生的文化视野。比较典型的是冯骥才的“津味儿”小说《俗世奇人》,其描绘了天津各行各业的民俗文化,展现了天津的地域文化风情,这些俗世奇人所做的奇事又印证着俗世的价值观念。《刷子李》中,冯骥才对刷墙的描写极为专业,他只用短短两句话便点破刷子李的技术难度,其一是“一举刷子,就赛没有蘸浆”,“稀溜溜粉浆”不往下掉一滴;其二是刷的浆平整、颜色清亮,“匀匀实实一道白,白得透亮,白得清爽”,为何“清爽”“透亮”而不厚重?因为绝不重复刷,力度均匀,“一道道浆,衔接得天衣无缝,刷过去的墙面,真好比平平整整打开一面雪白的屏障”。其实冯骥才所学的西洋画也要用颜料调浆、蘸浆、刷浆,甚至要去墙顶用画刷画壁画,与刷子李的刷墙有共通之处。如果没有西洋画的绘画功底,这样简洁有味儿的专业表达大抵是难写出的。吴冠中的《父爱之舟》也潜移默化地向学生渗透抽象美的概念,“父亲回家后用几片玻璃和彩色纸屑等糊了一个万花筒,这便是我童年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玩具了。万花筒里那千变万化的图案花样,是我最早的抽象美的启迪者吧”。

二、文心画眼,妙造意境

黑格尔认为不同领域的艺术家表达美、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音乐家只能用乐曲来表现在他胸中鼓动的最深刻的东西,凡是他所感到的,他马上就把它变成一个曲调,正如画家把他的情感马上变成形状和颜色,诗人把他的情感马上就变成诗的表象,用和谐的字句把他所创作的意思表达出来。”[1]那么有画家、作家多重身份的艺术家是如何表达情感、营造意境的呢?笔者从苏轼对王维的评价中获得启发。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曾这样评价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可见画家的文学作品中是有画意的,会将个人的绘画思维融汇在文学作品中。所谓绘画思维,是指画家会将自己的站在画家的立场进行文学创作,注重营造画面感,将情感化为具象的色彩、形状、光线变化等,使学生悠然地迈入“南山”意境中。

如吴冠中在《父爱之舟》中这样写道:“读初小的时候,遇上大雨大雪天,路滑难走,父亲便背着我上学,我背着书包伏在他背上,双手撑起一把结结实实的大黄油布雨伞。他扎紧裤脚,穿一双深筒钉鞋,将棉袍的下半截撩起扎在腰里,腰里那条极长的粉绿色丝绸汗巾可以围腰两三圈,还是母亲出嫁时的陪嫁呢。”吴冠中将读者的视觉感受调动到了极致,注重色彩的布局。洁白的江南细雪、鹅黄的油布雨伞、漆黑的深筒钉鞋、粉绿的丝绸汗巾,学生仿佛与儿时的吴冠中同行,在这样逸笔草草勾勒的和谐画面中,凄风苦雨、路滑难走,竟也不觉得苦了,我们能够感受到作者回忆中被父亲背起上学的甜。这样的画面使学生能够获得独特的外在审美感觉和内在审美知觉。再如丰子恺的《手指》,十分注重对手指形状的描写,“大拇指在五指中,形状实在算不上美。身材矮而胖,头大而肥,构造简单,比人家少一个关节。”丰子恺对大拇指形状的描写如同其在画漫画,线条简洁流畅,又稍带些夸张,使学生自然想到生活中敦厚老实的人,富有诙谐的意趣美感。

冯骥才则对通过光线营造画面感的方法运用得炉火纯青。而光线的表现技法也是其对传统文人画的创新之一,他擅长在树的空隙里留出空白,以表现林中的光线,使画面有空间感。[2]《珍珠鸟》一文中,光影空间值得细细品味,“阳光从窗外射入,透过这里,吊兰那些无数指甲状的小叶,一半成了黑影,一半被照透,如同碧玉,斑斑驳驳,生意葱茏。小鸟的影子就在这中间隐约闪动,看不完整,有时连笼子也看不出,却见它们可爱的鲜红小嘴儿从绿叶中伸出来”。窗外的光线使吊兰半明半暗,创造了“阴阳割昏晓”的美好意境。而作者也不是直接观察鸟的全貌,而是观察在光影空间中鸟的影子,这是一种保持距离的观察,鸟怕人、人护鸟,呼应了主题。影子忽高忽低、隐隐约约,整个画面祥和中又带着几分轻快。冯骥才在《绘画是文学的梦》中也提到,“我的散文非常强烈地追求画面感……散文与诗的不同是,散文是一段一段,是线性的。但线性的描述可以一点点地深化情感和深化意境,同时使绘画的意境具有可叙述性(文章收录于冯骥才著作《文人画辨》)”。可见画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追求文学作品的画面感和可叙述性,通过营造画面感,将学生自然地引入文章想要描述的“南山”之中。

三、以文传“意”,生成美感

画家缘何会用文学作品表达情思?主要因为文学与绘画相比,在“意”的传达上更具优势。吴冠中曾这样说:“文学写景似乎更宜用概括手法发挥景中之美感因素,我国传统绘画中重写意、大写意,这是绘画的特点与精华,这个‘意’的表达,倒更是文学之所长吧!”[3]画家运用文学来表现旨趣时也多不会通篇充斥着思辨之词,直接告诉学生何为美、因何为美、美的运用,他们将绘画和文学两种方式传递旨趣的优势结合起来,既用概括手法发掘事物之美,又用视觉技法营造画面,实现“此中有真意”,无需多辨言。

在《父爱之舟》一文中,吴冠中不再受画卷限定的时间、空间的约束,虚实结合,将往昔“我”与父亲琐碎的日常生活娓娓道来,无需冗杂的铺陈,几件小事便可窥视文章更深层次的旨趣。吃食上父亲十分顾惜我,“卖了茧子,父亲便给我买枇杷吃”;住宿上父亲很心疼我,“夜半我被臭虫咬醒,遍体都是被咬的大红疙瘩,父亲心疼极了”;用度上父亲身兼母职,为我劳碌着,“不过父亲不摇橹的时候,便抓紧时间为我缝补棉被,因我那长期卧病的母亲未能给我备齐行装”……温温絮语使读者获得了美妙的感性体验,读完心里有些酸,为父亲的艰辛;又有些甜,为父爱的小船。此中的真意难道还需辨言吗?学生情到浓处,自然知晓作者为何“醒来,枕边一片湿”,言有尽而意无穷,此时感性体验上升为审美的理性认知,阅读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丰子恺在《丰子恺画集·代自序》中提出“最喜小中能见大,还求弦外有余音”,他的童真童趣、禅学哲思便蕴藏在对小事小物小人儿的勾勒描绘中,散文亦是如此。不同的手指有不同的姿态和性格,读丰子恺的《手指》,学生自然联想起生活中形形色色不同性格的人物,该如何对待不同性格、姿态的人呢?文章最后一段道出旨趣,“手上的五指,我只觉得姿态与性格,有如上的差异,却无爱憎在其中。手指的全体,同人群的全体一样,五根手指如果能团结一致,成为一个拳头,那就根根有用,根根有力量,不再有什么强弱、美丑之分了”。细细揣摩这五根手指的“弦外余音”,已经能够了悟一些差异之美、团结之美了。

画家的文学作品实现多种门类艺术的融合转换,让学生能够沉浸于其所描绘的画面中,以悠然自得的状态获得多重的、美妙的审美体验,在不经意间接受美的教导,获得此中的真意,树立健康向上的审美倾向。同时画家追求“意”的表达,注重留白艺术,这也能很好地触发学生对美的艺术联想,实现以读代写、文画相通。

注释:

[1][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353.

[2]尹歌.浅析冯骥才的“现代文人画”及其美学特征[J].美术教育研究,2021,{4}(11):34-35+38.

[3]吴冠中.足印[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8:88.

(本文获第十六届全国语文教师四项全能竞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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