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谈“比较变化解读法”
作者: 廖聪文孙绍振教授是文本解读的专家,孙教授在解读大量文本的基础上,归纳出了“比较解读法”。在孙教授看来,“比较解读法”可以分为五类:同主题比较、同题材比较、同体裁比较、某方面有关联的相关作品的比较、与其他表达样式比较。[1]然而,笔者在研读大量文本的基础上,还归纳出了“比较解读法”的第六种类型,即“比较变化解读法”。“比较变化解读法”是指从微观、中观、宏观等三种视角出发,比较同一文本之间前后的变化。“比较变化解读法”适用于有变化出现的文本,主要适用于文学类文本。尽管在具体文本的微观解读中,一些学者曾经从变化的角度解读过文本,但这些学者并没有从中观的角度归纳出“比较变化解读法”。“比较变化解读法”具体可以从哪些视角去解读?可以分成几大类型?每一种类型之下又是怎样细分?每种分类适用于哪些文本?“比较变化解读法”又如何应用于具体文本的解读?这是一线教师的疑惑。下面,笔者主要以经典文学类文本为例,进行具体阐述。
一、微观视角下的“比较变化解读法”
微观视角下的“比较变化解读法”包括以下三种类型:比较标点符号的变化、比较字词的变化、比较句子的变化。
(一)比较标点符号的变化
安徽省铜陵市的童志国名师非常重视引导学生品味标点符号。童老师认为“读者要考虑标点符号‘说’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说’。标点符号也负载着许多信息”[2]。笔者认为,在引导学生品味标点符号的时候,还可以从变化的角度引导学生品味标点符号,让学生思考标点符号有什么变化,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变化。
比如,在欧阳修的《卖油翁》中,陈尧咨说的第一句话是:“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卖油翁说的第一句话是:“无他,但手熟尔。”陈尧咨说的第二句话是:“尔安敢轻吾射!”卖油翁说的第二句话是:“以我酌油知之。”教师在教学的时候,可以引导学生品味其中标点符号的变化,以及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变化。借助“比较变化解读法”,在学生与文本之间搭建桥梁,帮助学生读懂文本。其实,这里的变化是从问号变成了句号,再变成叹号,再变回问号。标点符号蕴含着语气,而一个人说话采用什么语气,其实可以反映出人物的性格和心理。陈尧咨在反问句中连用两个问号,表达了他对卖油翁的轻视,表达了对自己射箭的自信。而卖油翁只是客观平静的回答,则体现了他的朴实沉稳。陈尧咨却认为卖油翁的客观平静是对自己的轻视,用一个叹号表达了自己强烈的愤怒,流露出他的自矜傲慢。而卖油翁面对陈尧咨的第二次挑衅,依然保持自己的平静,只是客观地叙述自己的论据。
(二)比较字词的变化
比较字词的变化包括以下五种类型:比较副词的变化、比较动词的变化、比较时间词的变化、比较空间词的变化、比较称呼词的变化。
1.比较副词的变化。副词是虚词的一种,但是其实在表情达意上,副词其实并不“虚”。一个好的副词能够恰当地蕴含作者的情感。比较副词的变化适用于文学类文本,特别是适用于在字里行间蕴含感情的回忆性散文。比如,在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中,母亲一共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五次。在教学中,教师可以引导学生找出其中变化的副词,以及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变化。在母亲第一次、第二次、第五次出现的时候,都出现了副词“悄悄地”,但是在母亲第三次和第四次出现的时候,却没有副词“悄悄地”。
第一次母亲之所以“悄悄地”躲出去,是因为“我”正在发脾气。母亲并不是一个不能理解儿子的母亲。母亲知道“我”在最美好的年华失去了双腿的痛苦,母亲知道“我”需要发泄负面情绪,不然情况可能变得更加糟糕。等“我”发泄完之后,她又是“悄悄地”进来,没有对“我”有任何的责备,反而劝“我”去北海看花。
第三次母亲出现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出现副词“悄悄地”,是因为“我”疯了一样捶打自己的双腿,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就没有办法继续“悄悄地”。母亲珍视“我”的生命多于自己的生命,第一反应是马上扑过来阻止我。第四次母亲出现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出现副词“悄悄地”,是因为“我”又一次孤独地看着秋叶的飘落。母亲能够猜测到儿子的心理。怕儿子由秋叶的飘落联想到生命的凋零。这个时候母亲的出现就不能够“悄悄地”。如果母亲“悄悄地”出现,就不能转移儿子的注意力。所以母亲选择挡在了窗前,并且希望“我”去看看北海的菊花。
第五次母亲出现的时候,又出现了副词“悄悄地”。母亲因为“我”愿意去看花而格外高兴。因为在她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起码“我”愿意去尝试。但是在极端高兴中,母亲被打出常规,暴露出第二性格,表现出了她的唠叨。结果母亲说得多了,说出了“跑”“踩”这两个敏感词。母亲怕“我”联想到残废的双腿,感到非常自责,于是又一次“悄悄地”黯然出去。
当然,在教学中,引导学生品味副词“悄悄地”的变化,并不是仅仅为了让学生品味母亲的形象,更重要的是让学生品味现在的“我”对母亲的情感。因为散文的教学和小说的教学不同,散文教学的重点应该放在作者对描述对象的情感。在副词的变化中,学生可以感受到现在的“我”对母亲的感激、对母亲的理解、对母亲的愧疚、对母亲的怀念。
2.比较动词的变化。动词的变化其实也体现着人物的情感。为什么前面用A动词,后面却改成了B动词,其实其中也有深意。比如,在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中,第一次母亲约“我”去看花的时候,母亲说:“我推着你去走走。”第二次母亲约“我”去看花的时候,母亲却说:“我推着你去看看吧。”表面上看,“走走”和“看看”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实际上,却有很大的不同。第一次的时候,母亲和“我”说“走走”,“走走”可能让敏感自尊的“我”联想到残废的双腿。并且,母亲采用的是陈述语气,只是告知“我”这个事实。于是,引起了“我”非常强烈的反抗,强烈地表达自己不愿意去,并且疯狂捶打双腿,表达了自己的厌世和绝望。于是,在第二次的时候,母亲把“走走”换成了“看看”,并且加了一个表示商量的语气词“吧”。在动词的变化中,学生可以感受到现在的“我”对母亲的感激、对母亲的理解、对母亲的愧疚、对母亲的怀念。
3.比较时间词的变化。在时间词的变化中,往往也蕴含着作者的情感。比如,在杨振宁的《邓稼先》中,作者明确指出爆炸第一颗原子弹的时间是1964年10月16日,接着又明确指出爆炸第一颗氢弹的时间是1967年6月17日。在教学中,教师可以让学生思考时间变化的长短,为什么作者要详细描述时间的变化。其实,作者是想强调突出,从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到第一颗氢弹的爆炸,中国只用了不够三年的时间,突出了国家科技进步速度之快,暗含了作者的爱国之情、自豪之情,同时也表达了对邓稼先这类一线技术人员的赞颂。
4.比较空间词的变化。在空间词的变化中,往往也蕴含着作者情感的变化。在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中,“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当李商隐的妻子在长安,而李商隐滞留在巴山的时候,李商隐的情感是孤独的,对妻子充满思念。“何当共剪西窗烛”,当李商隐在想象中回到了长安,与妻子团聚的时候,充满了温馨。“却话巴山夜雨时”,当两人进一步回想各自分离的日子,却又充满了对今日温馨的珍惜。
5.比较称呼词的变化。称呼词蕴含着作者对描述对象的情感。而称呼词的前后变化则蕴含着情感的变化。在《氓》中,女子一开始称呼“氓”,所谓“氓”,就是“那个男子”。这是一个中性的称呼,因为这个时候女子才刚刚和男子认识,谈不上什么感情。当两人确立恋爱关系后,女子称呼男子为“子”。这里的“子”是对男性的尊称,相当于“您”。这个时候女子沉浸在爱情中,对男子充满了尊敬与崇拜。当两个人即将结婚的时候,女子对男子的称呼是“尔”。“尔”就是“你”,是一个貌似平淡实则亲密的称呼。因为这个时候女子即将和男子结婚,即将成为亲人,称呼也就不那么客气了。当女子劝全天下的女子不要沉迷于爱情的时候,用的是“士”。这里的“士”是指“未婚的男子”。也就是说,这里的“士”是泛指,是指全天下还没有结婚的男人。当然,从理性的角度,这是不科学的,并不是每个男子都是负心汉。但是在诗歌中,科学理性与情感价值是存在错位的,抒情的逻辑讲究绝对性,越是绝对,越是片面,越是极端,越能反映出情感的真实。在诗歌中,科学理性的价值是次要的。当女子最后通过反思归于平静的时候,用了一个“其”。“其”就是“他”,是一个中性词,是一个很客观的称呼,不带着崇拜,也不带着亲密,也不带着批判。这个称呼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的称呼,是一种绝望过后的称呼。
(三)比较句子的变化
比较句子的变化包括以下两种类型:比较句子内容的变化、比较句子长短的变化。
1.比较句子内容的变化。有些句子看起来很相似,但是实际上有所变化。在解读的时候就要留意变化的部分,因为句子的变化蕴含着情感的变化。其中的细微之处需要读者仔细去研读和思考。例如,在史铁生的《合欢树》中,当作者获奖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我”七年了。“我”固然有获奖的欣喜,但是联想到母亲不能看到“我”的成长,心里面又充满了遗憾。而这些独特的感受,作者是没有办法和记者说清楚的。因此,当记者来采访的时候,“我摇车离开那儿,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而当作者领悟到,物质空间的合欢树,虽然“我”已经不能独自去观看了,但是,其实合欢树已经永远在“我”的精神空间。因此,是否去看物质空间的合欢树,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个时候,作者是说:“我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呆一会。悲伤也成享受。”同样是在街上,前者是瞎逛,也就是没有目的,暗示着内心的迷茫。而后者是在街上慢慢走,慢慢走蕴含了一种内心的坚定,蕴含着领略沿途风光的惬意。前者是不想回家,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了母亲。后者是不急着回家。也就是说,作者是要回家,只是慢慢欣赏沿途的风光,才不急着回家。家还是要回的,虽然母亲已经不能和“我”在物质空间重合,可是母亲已经永远在“我”的精神空间。当“我”独自安静的时候,就可以进入精神空间与母亲重遇,虽然想起母亲会让“我”悲伤。可是,母亲对合欢树的照顾,就好像对“我”的悉心照料一样,也会让“我”感到非常温馨和享受。所以“悲伤也成享受”。
2.比较句子长短的变化。文学类文本中人物句子长短的变化也有其深意,不可以忽略。比如,在史铁生《秋天的怀念》中,母亲一共七次说话。其中前面五次的说话,母亲的言语非常简洁,而且几个字就停顿一次。后面两次长句居多。母亲的言语长短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呢?在教学中,教师可以引导学生去探讨。
前面五次之所以言语非常简洁,而且几个字就停顿一次,是因为母亲知道“我”非常敏感自尊,母亲怕说多错多,引起“我”不愉快的联想,所以每次都只说必要的话。而且,几个字就停顿一次,也是为了照顾“我”暴怒无常的脾气,让“我”听得更容易,听得更明白。但是,实际上,这并非母亲真正的性格。母亲真正的性格其实是喜欢说长句,喜欢唠叨的。这在史铁生的《合欢树》中有所体现。
孙绍振教授提出过“打出常规解读法”。他认为人物有第一心态和第二心态,在极端的情况下,可以把人物从第一心态打到第二心态。第二心态才是深层的心态,真正的心态。母亲第六次说话很长,是因为“我”答应了她去看花。母亲在极端兴奋的情况下,才恢复常态,才说了一大段话。第七次是母亲快要去世的时候,说了一句长句。
当然,在教学中,引导学生品味母亲句子长短的变化,并不是仅仅为了让学生品味母亲的形象,更重要的是让学生品味现在的“我”对母亲的情感。在这些的变化中,学生可以感受到现在的“我”对母亲的感激、对母亲的理解、对母亲的愧疚、对母亲的怀念。
二、中观视角下的“比较变化解读法”
中观视角下的“比较变化解读法”主要包括以下三种类型:比较段落长短的变化、比较人物神态的变化、比较环境的变化。
(一)比较段落长短的变化
在文章中,如果一个段落特别短,甚至是一句话就是一个段落的时候,其实很多时候是作者有意为之,目的是起到突出强调的作用,引起读者的注意。在教学中,教师应注意引导学生品味段落长短的变化。例如,在杨振宁的《邓稼先》中,就多次把一句话写出单独的一段,这是作者有意为之。在谈到外国强行“租借”中国领土的时候,就分别单独列举德国、俄国、法国、英国。其实这四段话,可以合并成一段。但是如果合并成一段,就没有突出强调的作用。就不能突出强调中国当时被如此多的外国宰割,也不能突出时间词“99年”“25年”“99年”,不能突出中国任人宰割的时间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