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菊芋
作者: 贺湘君秋已深,银杏叶已黄,阳光正好,不骄不躁。上完课,我换上球鞋,戴上草帽,挎着背包,一个人步行去看望远郊乡居的公公婆婆。
呼啸而过的货车、小轿车、摩托车,以及铃声叮当的自行车,废弃的羊场,扁豆攀爬的篱笆墙,高低起伏的丘陵,油茶树和松柏环绕的小水库,开满细碎小黄花的栾树,这是秋阳下生动的细节。现代人出门喜欢以车代步,却忘了徒步的乐趣。秋日的乡野有着画家笔墨难以描摹的自然风景,天然,拙朴,灵趣,生动。麻雀鸟在电线杆上或栖息,或上下翻飞;山岗上飘浮着慵懒的白云;缓坡上黄牛在慢悠悠吃草:所有的一切朴实有序,散发着土地和太阳的温暖气息。
郊区石灰厂的高墙下,一丛菊芋开得蓬勃旺盛。
菊芋,黄色小盘花,形如菊,原产北美洲,17世纪传入欧洲,家乡人叫它天麻。深埋是菊芋的力量,菊芋与泥土根连着根,筋连着筋,裹着一身泥土,肩负着使命破土而出,把最有价值的埋在土里,把最美的花儿绽放在阳光和风雨中。这种多年宿根性草本植物,菊科向日葵属植物,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它的根茎和花里藏匿着丰厚的况味,可观赏,可食用,可药用,浑身是宝。长在地下的茎块凹凸皴皱,有几分佝偻,也有几分臃厚,其貌不扬,却富含淀粉,可炒菜煮粥,也可腌制咸菜,晒干装罐。菊芋的味道很独特,初入口时觉得夹杂着轻微的青涩且有泥腥的药味,一经咀嚼,茎肉的脆甜缓慢在舌尖漫溢。
以前在老家,我见母亲将秋收后的菊芋洗净晒干,装入陶罐,待冬日风雪封户,不方便去集市买菜时,便从罐里取出几块菊芋干,切成薄片炒腊肉。新鲜菊芋茎块炒青椒、五花肉是最好吃的。把五花肉煸炒出油,菊芋茎块切成薄片炒香,加入青椒拌炒,菊芋茎块纯天然的香味不断溢出,清甜的汁水混着青椒和五花肉的香味抱拥而出,刺激着味蕾。住校学生若想带菜,只能带菊芋干炒干辣椒,不放肉,也不能炒青椒。菊芋干茎块切片炒干辣椒,不加水,装入瓶子里,可以一个星期不变质。农家子弟求学带菜,谁不是萝卜干、黄豆子和菊芋干轮换装瓶?源自时光深处的怀念,菊芋的味道填充过或深或浅,或粗或细的乡愁裂痕。当味觉留下记忆之后,如烙印一般,会在乡愁里炽燃。多少年后,我不可遏制地想念菊芋的味道,想念它臃厚的身、多皱的皮、津甜的肉。
中国的乡村大多存在粗犷简朴的自然美,玫瑰、绣球花等稍有品味的花少见,乱蓬蓬的各类杂草、菊芋花丛及蒲公英等植物随处可见。秋天的野外或民居庭院里,菊芋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婆婆家所在的村庄路口,一簇簇菊芋花开得无比生动。菊芋不像其他菊族重叶垂丝,颜色丰富,姿态优美,色泽是纯粹的明黄。每一枝就有10到20朵明黄色舌状花及橙黄色的盘状花心,一簇一簇丛生,舒展的花朵团结齐心,盈盈笑脸,明丽而奔放。
几年前,学校整体搬迁到河东郊区。初时,学校后墙外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水泽地。几年后,勤劳的家属将这一大片地整成大小不一的菜地。每到秋天,一片片金黄的菊芋花向阳而生,生机勃勃。课外活动时,操场上满是打球的少年,沸腾着活泼泼的热闹气息。那一丛丛菊芋黄花努力攀着铁栅栏向上,向上,拥挤着,有一股鼓荡的气势,仿佛迫不及待要分享那朝气蓬勃的热闹。新校舍为学生提供了住宿,解决了无数农家子弟艰辛的求学问题。他们从围绕着小城的各个村庄走来,背负单薄的行李,背负着亲人期盼的目光。他们在时光的路上奔跑,向着太阳和理想。
婆婆的院子里也种着大丛菊芋,到了秋天,一蓬蓬黄花挨挨挤挤,成为菜园美丽的风景。婆婆总是开朗地笑道:“天麻还要种吗?自己年年长就是了。”但凡种过菊芋的土地,无须管理,今年刨除无数茎块,来年又会钻出一大丛,长势蓬勃,锄头一勾,哗啦啦牵扯出无数地下茎块。菊芋对土壤要求不高,耐贫瘠,废墟、房子外边、路旁,随处可见。生长期间,它不会得害虫病,无须施肥、打药、除草、管理。一旦形成连片,它有着无穷的生机和自由生长的本领,没有谁可以破坏它的繁殖。
几年前,兄弟们推倒老屋,重建了一栋小楼,小楼的后院墙根下依旧遍植菊芋。每年秋天,菊芋花会按时、按序盛放,仿佛是时日积累的默契。它们坚持按自己的生命节奏,繁衍生息。
菊芋的花语是“积极向上,坚强勇敢”。在恶劣的环境里,团团簇簇的菊芋花蓬勃生长,带着植物清凛的气息,惊醒我笔下的文字,一路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