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满载青山和燕语呢喃

作者: 桂人庆

归程,满载青山和燕语呢喃0

总在失意时买上一张归乡的票,薄薄的,我攥着它,就像在茫茫的海雾中望见了灯塔。这世界很大,很喧嚣,但我总有我的退路。

每次踏上绿皮火车,就好像一封信终于寄出,你知道,即使千山万水,总能到的。路途跌宕,可我的心却安于一隅。

一扇小小的窗。

窗外,可以是山水绵绵,也可以是灯光依依;手上,可以是一本法国的浪漫小说,也可以是一本颇有年代感的日记本……火车下方好像不是轨道,而是流淌的岁月。我好像一个时间的旅人,心里揣着一片茫茫的海,寻春天来做海浪,邀孤峰来做灯塔。

车厢里的窃窃私语听起来像20世纪情人耳鬓厮磨的爱语,流淌在时间里,被风携来,盈满耳朵,听不甚清,但别有韵味。不时而过的乘务员几声吆喝,又惊醒哪个人的浅憩。他们的梦里会有春光深处姥姥带着皱纹、轻笑的脸吗?阳光在姥姥的肩头跳跃,仿佛时间被打上休止符,青天白日的忆想也有了归处。

每个站点都能等到它的游子,就像每个窠臼都有春天的归燕。邻座哪位又到了站,携着多年的风霜,等家乡的暖阳烘干沉默与孤寂,即使眼下青色,也掩不住明亮得似住进了月亮般的眸子。我知道不多久,你的眼中会伫立真正的、你心中的月。而我是一个记录温情的旅人,在无情流淌的时间里,寻觅每一个有情人。

还在几十千米之外的终点站,是我幼时渴望远离的“穷乡僻壤”,是年长后梦寐以求的“乌托邦”。为了离开,我只用了一步。一辆挤满人的大巴,嘈杂,暗沉,但掩不住少年对未来的憧憬。而为了回来,我却用尽全力。如今,当望见寂寥的火车站口,那盏被飞蛾驻留的路灯时,我终于理解了被世人嘲笑的白色扑棱蛾子。世间哪个年少有志的青年不是如此,对未来、对成熟的追求,是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

我记忆里的那座独栋小土屋,夏天时墙侧攀着葡萄藤,秋天时积着黄叶……经过岁月洗礼,墙皮坍落,铁门斑斑,我下意识地摸向以往姥姥给我留钥匙的地方,出乎意料地,钥匙竟然还在原处。我摸着光滑的钥匙,热泪一滚,姥姥曾多少次抚摸这把钥匙,又把它塞回积灰的门槛缝里,等着唯一一个能找对路的人,打开无人问津的心房,来陪她,来爱她。这么多年来,千山风雪外焦头烂额的我,却将爱嗤之以鼻。

我拿着钥匙,却叩了叩门。“谁啊?”昏黄的灯光在浓墨般的夜里晕染开,熟悉的嗓音伴着窸窸窣窣的拾掇声裹挟着记忆的浪潮向我袭来,使我的心里翻起巨浪,从眼尾落下两行玉箸般的清泪。我带着哭腔叫了声“姥”,便打开门,冲进屋抱住了她。我能感觉到她瘦弱的身躯轻轻颤抖,就像蝴蝶刚破蛹时轻颤着翅膀。望着她背后早已泛黄的全家福,我的心好似被月色沸煮。

回来后,我才明白,我的退路早已成为我的前路。我抚摸着姥姥那双瘪瘦的、粗糙的手,心却似蚌肉般柔软。岁月如泉涌,淌淌而过所谓人生,雕琢着一辈辈的青春。在院中,柿树碗口粗细,嫩叶缀挂几枝头,不知名的风一吹,叶子就想挣开束缚,征程远方。

离乡的车票厚厚的,装载着半腔爱和半腔月光。我站在灯塔下,看清了无数个彷徨失意的我和这如茗般的人生。滚滚逝水,哪一路不是归程,满载青山和燕语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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