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有苍绿,月光仍照我
作者: 刘颖她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2023年秋天,她结婚了。
我在朋友圈看到她发的电子请柬,然后明知很冒昧,却还是忍不住发消息给她,问自己可不可以参加。
我买票,请假,出发,到达婚礼现场。
婚礼过程像她这个人一样,活泼又温暖,可我在台下偷偷掉眼泪。
在高二时,她开始接手我们班,教化学课。在上课的第一天,她被门口不知道谁丢的垃圾绊了一脚,险些摔倒。
班里坐在前面的学生都冷漠地看着她,坐在后面的学生甚至嘲笑她。我们班的班风极差,唯独成绩还算不错,每个学期都更换了班主任,但每个班主任都给出了相同的结论:班风差。
大家等着这个没比我们大几岁的老师大发雷霆,同时兴高采烈地做好了看她窘迫的准备:无论她叫谁去捡垃圾,等着她的都是使唤不动只能干瞪眼的局面。
这是大家商量好的“见面礼”。
但她毫不在意,踩着垃圾进屋,把课本和教案放在讲桌上,说道:“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你们把课本放在课桌上,翻到第一课开始预习。”
她一边说一边往教室后边走,从横七竖八的卫生角里拣出来一把还算能用的扫把,一路把大家脚底下的垃圾扫到前面,和绊了她一脚的垃圾“汇合”,再拖着垃圾桶走到门口,把垃圾都装起来。
现在想来,她是知道所有学生都在看着的。但无论“真心”也好,“计谋”也罢,她清理教室卫生,是切切实实做了的。君子论迹不论心。新来的老师没有上来就动嘴皮子骂我们不对,在我们这些习惯被贬低的学生心里,她已经赢过之前所有的班主任。
我们是最后一届实行文理分科的学生,对于理科生来说,化学是很重要的课程。我们班所有人都在尽力学化学。
在讲电离平衡时,班上一个坐在后排常年睡觉的男生突然问:“在D点,为什么M离子的浓度和氯离子浓度相等?”前排一个男生说:“你看图像横坐标是pH值,D点刚好是7。”
她走下讲台,翻了翻前排男生的作业,然后笑着说:“说什么想去打工,你原来一直都在认真听我讲课嘛!”那个男生的脸立刻红透了。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个曾经跟老师对骂的莽撞学生的脸上看到了害羞。
记得有一次我拿着月考试卷去找她,最后一道题她给我讲了四五遍,可我还是没有听懂,但不好意思继续问了,装作听懂了要回班里。她让我等等,问道:“你真的懂了吗?你给我讲一遍。”
我心里难受极了,青春期的敏感情绪上涌。我抹着眼泪问她:“我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用?”她又仔细地讲了一遍题目,温柔地问我:“你现在会了吗?”
“会了。”我答道。
“对呀,第五遍学会和第一遍就会,学会的东西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你只需要多问前四遍就可以了,不是吗?”
我没忍住,跟她说了我们的秘密:“老师,我们其实都特别喜欢你。”
“我知道啊。”她答道。
她很得意,也很欣慰。
到高三集训时,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会进行全年级排名。公布分数那天本来不是她晚自习巡场,但她还是专门来到教室,从前门门框探出半个脑袋,说道:“我们班化学成绩是年级第一!”顿时,学生振臂高呼。这种场面曾经让很多老师感到苦恼,但唯有她,摆摆手就能平息。
在婚礼接近尾声时,她换了一套红色的敬酒服,笑盈盈地站在气球门下。
时间仿佛回到高三那年,在教师运动会时,化学组人不够,当时她在维持自习课纪律,临时被叫去参加四百米赛跑。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套装,像一团火花,跑得发丝飞扬。
我们肯定不能安心自习,心思早跟着她到操场去了。在预备阶段,我们围在窗台边给她加油,她赶紧让我们坐好。就是这一瞬的工夫,她错过了枪响,然而即使慢半拍,也跑了第二名。
跑完之后,她冲我们挥挥手。一如现在,我同她远远告别,她笑着摆摆手。
父母搬家后,我可能没什么机会再回到这个长大的城市,但我能带走的故事太多了。
她的学生一届一届枝繁叶茂,她洒下的月光,在我未来的路上,将明亮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