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一个孩子，从过度养育开始

乔能俊

中学高级教师，“国培计划”项目专家，乔能俊名师工作室主持人，被评为“荆楚好老师”“湖北省优秀教研员”。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论文一百五十余篇，各地讲学、执教公开课两百多场次。现为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区教科院常务副院长。

女儿暑假跟团去新加坡研学。临走前，我们给她的电话手表开通了国际漫游服务，但可能是手表配置的缘故，出国后就打不通了。我心想，这下坏了，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和妻子很是焦虑。第二天晚上，带队老师在微信里告诉我们，女儿吃饭时有一点呕吐，但精神还行，先观察一晚再说。我们几乎一夜都没怎么睡，不断地翻看手机，等待老师的信息。第二天早上女儿与我们视频，活蹦乱跳的，我们悬着的心才落地。

我们是不是过度紧张了？我们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当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背后潜藏着值得反思的问题。

女儿跟着团队出发时欢呼雀跃、豪情万丈，我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空落落的，强颜欢笑地鼓励她尽情享受旅行。由于电话不通，没有女儿的消息，我和妻子在家里好像突然失去了重心，有些郁郁寡欢、失魂落魄。不知不觉中，女儿竟然成了我们世界的全部！

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爱的表现，是孩子成长中不可或缺的温暖陪伴。但这种无处不在的爱与陪伴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掌控”呢？当女儿的电话打不通时我心神不宁，感觉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既不能关心她也无法“掌控”她，自己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无兵无卒的将军，在茫茫荒漠里踟蹰四顾、进退维谷。

这种体验让我深刻地认识到，父母在爱里添加了太多太多名叫“掌控”的“吗啡”。想想我们日常的所作所为，想想孩子每天流水线般的生活，掌控行为几乎成为我们与孩子生命的一部分。“打卡”便是一种最典型的掌控行为。跳绳打卡、单词打卡、计算打卡、摘抄打卡、古诗文背诵打卡……孩子的课余时间被各种各样的打卡填充，纵横交错构成了如同铁板焊接的“安全屋”。在这间“屋子”里，我们看不清孩子的脸庞，也看不见他们的喜怒哀乐。毫不讳言，孩子的童年已经清单化，也高度结构化。

父母热衷于给孩子设置任务清单源于对“成功人生”的理解。他们相信，孩子未来如果想赢得人生就必须先获得学术上的成功，而学术上的成功有赖于优质的小学、优秀的初中、升学率高的高中和名牌大学。为了确保每一次选择都不出现差错，父母会提前规划，主动参与到孩子的学习中去，竭尽所能地关注学习中的所有细节，比如“数学三角尺用哪种型号”“课堂听写错了几个生字”“英语听力测试哪几个单词超出了教材范围”等，与孩子并肩作战，以保证他们在与同龄人的“军备竞赛”中胜出。在孩子整个学习生涯中，父母既是冲锋员又是督战员。他们坚信，只要沿着这条路坚持不懈地走下去，成功就在前方。

然而，父母这样的信条值得商榷与探讨。我们需要冷静地想一想：这究竟是父母想要的成功还是孩子想要的成功？孩子是否愿意为此全力以赴？如果孩子排斥这条预设的轨道，那么成长之路是否就会变得扭曲和痛苦？我甚至有理由怀疑，这条“成功路线”是父母裁剪了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后臆想出来的。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条通往成功的道路是直的，其间必定充满曲折、挫败和沮丧。

在这种有失偏颇的养育理念下，父母强势介入孩子的生活与学习，抢夺孩子的角色：严格执行时间管理，手把手地指导功课，出面摆平所有的麻烦，充当救生员、消防员。在网格化的管理模式下，天生的适应能力或许能够让孩子跟上父母的节奏，但他们一定丧失了认识自我与构建自我的机会。看看我们身边的孩子，十多岁了不会自己乘坐公共交通上学，生病了不敢独自去医院看病，面对一大堆作业时不知道确定优先顺序，比赛失利后不顾及他人感受肆意发泄情绪；上大学时更是全家总动员，老老少少帮忙拿行李、收拾寝室、购买生活用品……父母为孩子做得越多，孩子就越容易失去独立生活的技能，而这种技能才是他们将来走向成功的基石。

在我看来，今天多数家庭过度养育孩子了。

大量实证研究表明，过度养育与儿童抑郁、焦虑等内化症状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一般而言，过度养育的父母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体面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他们大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认为自己对孩子的教养是一种优质的教养方式，会给孩子带来好处。但就是这样的家庭，孩子厌学、抑郁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很多父母感到困惑：为什么我们倾注大量心血，对孩子温柔以待还是会出现状况？我个人的体悟是：不自由便是最大的心理压力。如果想让孩子拥有良好的情绪，就必须确保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有一定的控制力。那些至少能够部分决定做什么、和谁一起、去哪里以及知道什么对他们是最重要的孩子，表现得比没有这些自由的孩子要好许多。

心理学领域有一个著名的理论叫“自我决定理论”，它认为人类有自我决定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可以帮助人们在生活中做出更好的选择。当人们无法自主地做出选择时，他们的自我决定需求就会受到损害，从而产生压力和不满意的感受。拥有更强自我决定权的人在情绪上更稳定、更快乐，更可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和更好的社会关系。研究表明，对自己的活动控制较少的儿童自尊心较弱，他们不快乐、易怒。如果有一天孩子突然变得喜怒无常、容易愤怒时，那就是在告诉我们：“我迫切需要自己做事，自己做决定。”当孩子拥有更多的自我决定权，他们便拥有更大的幸福。

因此，我们必须停止过度养育，让属于孩子的回归孩子，属于父母的回归父母，我们及时牵手，更要及早放手。

责任编辑  陈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