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相对论

五年级的家长会结束之后，一位身着灰色羊绒大衣、仪态端庄的妈妈留了下来。她等围拢在班主任周围的家长问完问题渐渐散去之后，才面带难色地靠近老师，小声说：“李老师，你能不能帮忙劝一劝果果，她最近说要减肥，早饭都不吃，每天早上只喝两口牛奶就出门，真的是只喝两口。给她准备的各式各样的花样早饭一口都不碰。我现在特别担心，但她不听我的。”

回家之后，我问Miumiu，果果长什么样。她说果果一直在打网球，很有运动员范儿，小麦色皮肤，长得很结实，是那种很有力量感的女生。

“果果的妈妈说果果在减肥，早上只喝两口牛奶就出门上学。”我告诉Miumiu。

“噢，怪不得她最近看起来瘦了一些。”Miumiu说，“可是不吃东西，她怎么能有力量打网球呢？而且身体里如果没有足够的营养，脑子就转不动。怪不得她最近上课的时候都不积极举手发言了，老师说她蔫蔫的，好几次在课堂上直接点名提醒她，让她打起精神。”

一个年仅十一二岁的五年级学生，为什么要忍受饥饿，去减肥呢？我觉得，各类社交媒体上推崇的流行风尚起到了很糟糕的作用。在这个主流审美推崇极致“瘦”的时代，身处其中的人很难不从精神上受到这股风潮潜移默化的影响。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还未形成健康审美观的孩子来说，被动接受、随波逐流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我曾经和Miumiu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在追求“瘦”？我们谈到很久之前一起读过的一本书，讲到维多利亚女王因为过量食用砂糖，牙齿发黑。因为那时精制糖还是相对稀有、奢侈的东西，所以其他王室成员也纷纷效仿维多利亚，吃过量的糖让牙齿变黑。Miumiu的理论是，那个时候，发黑的牙齿就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而现在食物如此丰盛，克制饮食，吃有机食物，吃得清淡健康才是困难的。也就是说，面对过于丰盛的饮食诱惑，自律是极其困难的，是意志力坚定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而“坚定的意志力”就等同于维多利亚时代的财富和地位。你有维多利亚那样的财富和地位，多吃糖，牙齿才能发黑；你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力，能抵御食物的诱惑，身体才能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在推崇并且追求“瘦”了，其实内核是，大家在试图追求一种稀缺的品质。

我对Miumiu的理论深以为然。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多瘦才能算瘦呢？

Miumiu的一位堂姐，去年签约了伦敦的某家经纪公司，此刻正在那里过着忙碌的模特生活。问起她的感受，身高1.75米，体重52公斤的她痛苦地告诉我们，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公正客观地看待自己的身材及外貌了，她的自信心在无数次面试中已经被摧毁了。

她去面试某个奢侈品牌，对方说她“不够单薄”。她对我们解释，这就是说她胖。以她的身高，45至47公斤比较符合该品牌的精神。她去面试某个运动品牌，对方嫌她线条感不够明显。她对我们解释，就是说她过瘦、缺乏适度肌肉感。她去面试T台秀，通常对方会嫌她矮，因为1.78至1.83米是女模特的理想走秀身高。而当她去面试杂志的平面拍摄，对方又会嫌她高，因为1.65至1.70米是平面模特的理想身高。至于她的脸，有些评价是“很美丽”，有些评价是“不好看，但有鲜明的记忆点”。

高、矮、胖、瘦、美丽、不美丽……为了面对这些相互矛盾的评价，她一会儿节食，一会儿健身，一会儿拉伸，一会儿装驼背……

历经这番折腾，她感慨：“作为一个客观存在着的活生生的人，我怎么可能令全世界都统一口径，对我赞誉有加呢？这就好像削足适履——何况这双鞋还在不断变化——我的双脚要怎么削，才能适应那不断形变的诡异之鞋呢？”

在跟堂姐交流之后，Miumiu表示：“明天我要告诉果果，早餐可以考虑来一个水果酸奶碗，酸奶用无糖的那种，搭配一个全麦牛油果牛肉三明治。酸奶、水果、全麦面包、牛油果、牛肉，这些都是好食物，不是那种会让人吃着过瘾但会发胖的‘空热量’。”

好的食物、适度的运动、好的睡眠，这些能让人健康。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