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点追踪:18年性损害:55000元?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柳达)
首例因性功能伤害引起的精神赔偿案,经上海市闸北区人民法院近一年的审理,以调解的方式审理终结。原告冯锦华、叶伯宁夫妇拿到了闸北区中心医院一次性给付的55000元,这与他们夫妇提出的15万元赔偿相距甚远。为此,记者特意采访了上海四方锅炉厂职工叶伯宁,请他谈谈调解的经过。
“3月16日上午10时,我和爱人冯锦华去闸北区法院,法官问我们,一次支付55000元,诉讼费原、被告各一半,愿意不愿意?事先都说好的,我和冯锦华在笔录上签了字,连等拿支票在内,总共花了30分钟。
“但是,名为上海市文明先进单位的闸北区中心医院没人到场。18年前,我爱人冯锦华在他们医院生孩子,草菅人命的医生把一根一号手术弯头针留在了她的体内,造成了我们夫妇18年来没法过性生活。不论从医院的责任还是医生做人的道理,他们应该也必须向我们夫妇道歉。事实上不论是过去还是今天,该医院和医生从来没有说一句对不起的话,令我们夫妇相当愤怒。18年来,我们夫妇苦不堪言,从本来恩爱夫妻,走向感情破裂边缘,身心受到极大伤害。”叶伯宁愤愤不平,随后诉说了18年来的难以想象的遭遇。
愤愤不平地面对18年的叶伯宁和冯锦华
无性婚姻
1976年,28岁的上海四方锅炉厂锻工车间青年工人叶伯宁经团支部书记袁德元介绍,认识了上海求新造船厂铣床女工冯锦华。经过两年恋爱,两人于1978年初美满结合,同年11月17日在上海闸北区中心医院顺利生下了一个6.5斤的儿子。在分娩时,冯锦华会阴处侧切,出院后伤口处一直疼痛。42天之后,冯锦华去闸北区中心医院复查时,向医生作了陈述。医生诊断为“富颈轻糜”,作炎症处理了。56天产假期满后,冯锦华带着疼痛上班。
夫妻感情笃深,性生活是难免的。作为当时才30岁男人的叶伯宁,自然就主动些。可是,冯锦华推托“疼痛”一口拒绝。
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吗,难道患了性冷淡了?叶伯宁心里想着,又难以启齿,为了体谅爱人,也就忍下了男人的烦恼,依然服侍着爱人,照顾着儿子,“买汰烧”一人承担了,以此培养“夫妻情”。果然,妻子也有了爱的冲动。但令叶伯宁痛心的是,每次一旦“进入正题”,冯锦华最终都以“疼痛”而拒绝。叶伯宁受到了伤害,开始怀疑冯锦华有了外遇。
夫妻一次口角之后,冯锦华一气之下从闸北区公兴路回了南市区斜街的娘家。叶伯宁盯了妻子的梢,发现冯锦华不仅对他忠贞,没有异性陪伴,而且相当勤俭。求新造船厂离斜街有几站路,下班后冯锦华不坐公共汽车,步行回家。
性冷淡到这种地步,哪会有情人?叶伯宁去岳父母家请回了冯锦华。要面子的叶伯宁告诉爱人:“锦华,今后吵架不许和父母说,也不要回娘家,让父母知道好听呀!”当时叶伯宁已经担任车间的工会主席,一个调解职工家务事的干部管不好自己的家务事,也太辜负了领导的器重。
这时冯锦华的“病情”恶化,下身的疼痛影响到大腿和腰部,站立半个小时就发胀抽筋,无法再干铣工,被调去管更衣室,18年来每月损失工资100多元。而两岁的儿子又得了哮喘,一严重就要住院。叶伯宁承担着沉重的生活压力,到晚上还要忍受性的煎熬,一怒之下,万般无奈地对妻子说:“锦华,这样下去我实在受不了,我们离婚吧。”
“伯宁,不是我的错呀!”冯锦华也是痛苦不堪,她流着泪说:“你离婚,我跳楼去死。”叶伯宁拉着就要跳楼的冯锦华悲痛欲绝,他向妻子赔礼道歉,从那以后,他买了一张小床,和妻子分床而睡,消极的逃避伴随着一次次的争吵。冯锦华明白这对丈夫太残酷了。没性爱的日子里,冯锦华望着丈夫用手淫发泄,一次次想撞墙而死,一次次被丈夫拉着抱头痛哭,然后再一次地吵架。
身为党员的叶伯宁担心闹下去,邻居和单位知道,影响都不好,只好搬家。
真相大白
又一次爆发是4年前第3次搬家之后的事。一个女同事来叶家串门,她走后冯锦华就开始怀疑叶伯宁有外遇,叶伯宁清来了当年的媒人袁德元,现在的厂党委委员。袁德元为叶伯宁的作风作证后,询问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受了10多年性煎熬的叶伯宁仍然“死要面子活受罪”,说:“没什么,误会了。”从那以后,叶伯宁谢绝了所有女同事来家。
1995年,47岁的叶伯宁过完生日,在酒后向朋友吐露了真情。朋友们在万分惊讶中了解了叶家十几年来的祸源。朋友们同情叶伯宁艰难的经历,联系了上海医科大学妇产医院,9月14日约了冯锦华和叶伯宁去检查。
这一天,对人到中年的冯锦华太重要了,当X光片洗出来以后,困扰他们16年的性生活的症结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在冯锦华的会阴处留下了一枚弯形手术断头针,是16年前冯锦华在闸北区中心医院生孩子时“粗心”的医生留下的。这枚弯形断头针如同“铁将军把门”阻碍了叶伯宁。
叶伯宁、冯锦华夫妇愤怒了,他们拿着X光片当即找到了闸北区中心医院的院长。谁知院长看了X光片,吩咐妇产科主任查了当年的病历,对冯锦华重作一次检查后,竟轻描淡写地说:“不会影响夫妻性生活的。住院开刀拿出来就是了。”叶伯宁气得浑身发抖,他忍不住质问这位院长:“你怎么知道不影响性生活?我是当事人,我还没你清楚吗?你也是男人,我忍受了16年的煎熬,你应当明白是什么滋味!”叶伯宁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双方关于这枚断头针却各执一词,最后叶伯宁忍气吞声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请医院上门赔礼道歉;第二请院方去冯锦华所在单位取得谅解,也不至于影响冯锦华住院开刀取弯形断头针所损失的工资和奖金。然而院方一拖再拖,几个月过去得不到解决。叶伯宁和冯锦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踏进了上海闸北区人民法院。
难产的起诉
法院法官对叶伯宁夫妇的遭遇抱有同情,但是爱莫能助,因为医疗事故必须先有医疗部门的鉴定才能受理。
1996年4月3日,他们找到闸北区卫生局医管科,要求作医疗事故鉴定。付好了200多元钱后,医管科的阎科长建议他们先别做医疗鉴定,由医管科出面和闸北区中心医院协调解决。但是3个月以后,医管科也没有给出满意的答复。
仍然忍受断针之苦的冯锦华夫妇又给上海市政协写信,市政协把信转到了市信访办,信访办建议他们直接与医院的上级部门联系。
不得已,夫妇两人又来到闸北区卫生局医管科,医管科阎科长也火了,打电话让闸北区中心医院半个小时以内答复何时与叶伯宁、冯锦华面谈。最后约定在10月29日,结果1O月29日又是夫妇俩伤心的日子。这一天,阎科长因公务无法抽身,闸北区医管科派了一位副科长“全权代理”,事情还是没有进展。
1997年2月,上海市人代会期间,冯锦华准备铤而走险,举着横幅到会场乞求人大代表为她伸张正义。叶伯宁阻止了爱人的举动,他说:“现在我们是有理的,不要使自己没理,横幅没打出去,就被以扰乱治安抓进去!”
冯锦华找到市妇联,妇联为他们介绍了上海康正律师事务所。陆永章律师听完冯锦华的哭诉,看了X光片,这位离休前的上海新华医院教授把桌子一拍,“谁说不影响性生活?屁话!”
结果陆永章以师事务所的名义,向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申请,为冯锦华作法医学活体检验。一个月后报告出来:X光片见被检验人冯锦华左侧会阴部有一类似弯头缝针样金属异物。1997年3月18日又请有关妇产科专家对冯锦华作了检查,检查见左侧会阴部切开处上方扪及弯针头(从阴道内向外触诊)。检验结论:“被检验人冯锦华分娩时会阴切开处上方软组织中留有一弯针。影响其夫妻正常的性生活,对日常生活及工作有一定影响。”
叶伯宁和冯锦华终于拿到了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检验报告,但是打不打这场官司,打不打得起这场官司?夫妇俩心里仍没底。康正律师事务所为这起全国首例性赔偿案草拟的诉讼请求中有4项:1.判令被告赔偿医药费、误工费、交通费、陪伴费共计50900元;2.判令被告承担司法鉴定费350元;3.判令被告赔偿原告性功能损害抚慰(系精神赔偿)费10万元;4.本案诉讼费由被告承担。按照诉讼请求,15万余元的标的,叶伯宁、冯锦华必须支付4000多元人民币,对于工薪阶层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打!欺人太甚了,即使倾家荡产,也要打这场官司!”冯锦华忍着痛,向亲朋好友借来钱,于1997年4月2日又一次走进了闸北区人民法院。法院受理了此案。
55000元结案
1997年6月6日,征得法院的认可后,冯锦华住进了上海医科大学妇产医院,取出了那枚折磨她18年之久的2厘米长的弯形断头针,断头针由医院保管等待法院取证。
传言即将开庭之际,叶伯宁、冯锦华夫妇写了一封给闸北区法院的《申请公开审理书》:“审判长、审判员:冯锦华、叶伯宁诉上海市闸北区中心医院损害赔偿一案,根据本案案情事实及《民诉法》第120条规定,本案不属于国家机密、商业秘密,也已经不属于个人隐私。故此我们两原告申请贵院公开审理。”
10月的一天,法院通知双方到庭交换证据,便于开庭审理。闸北区中心医院的律师看了叶伯宁带去的X光片,说怎么能肯定它是冯锦华的呢?顿时叶伯宁情绪激动,险些失控。
事实是清楚的,证据也确实无疑,两原告确实受到了伤害,问题是原告提出的精神损失费,在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经法院调解后,冯锦华夫妇答应把15万元的赔偿额降到10万元,闸北区中心医院仍然不接受。案件又被搁置下来。
叶伯宁的痛苦得到了上海四方锅炉厂党委书记的重视。在1998年2月10日召开市人大的时候,作为人大代表的党委书记向市卫生局的代表反映,希望他们早早解决此事,让受害人早早得到补偿,了结此事。经过几方努力,闸北区中心医院才终于同意“付给”叶伯宁、冯锦华夫妇55000元。
“这算什么钱?是经济赔偿还是精神抚慰赔偿?”叶伯宁又陷入痛苦之中。
“算了,不管怎么说已经出了这口气,当初如果听了医院的话,拿出弯头针不也就算了。而且法律没有明文规定精神赔偿费,再打下去我们根本没有精力和财力了。”冯锦华锐气已减,不得已地说。
叶伯宁、冯锦华夫妇愤愤不平,他们的律师们同样愤愤不平。陆永章、徐美琴、张滨三位律师传真给记者的一封信上是这样写的:“……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掩卷沉思,不禁感慨万分,我们要大声疾呼:人身伤害引起的精神赔偿应当尽快立法,或尽快作出司法解释,给审理此类案件的法官一个明确的执法依据,给千千万万个因人体伤害造成巨大精神痛苦的人们一个公正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