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历史的“西科斯基”

（文 / 蔡伟）

伊戈尔·西科斯基亲自悬挂在一架由R-4直升机改进而来的HNS-1直升机吊钩上，试验飞机的悬吊救援装置  

 7月16日，美国联合技术公司属下西科斯基飞机公司和波音公司官员宣布，美国最先进的武装攻击直升机RAH66“科曼奇”生产线将于8月11日开始启用。作为世界上第一种隐形直升机，“科曼奇”的研制目前仍属于绝密状态。不过本刊记者从美国联合技术公司独家获得“科曼奇”直升机的试飞录像。在该录像中，“科曼奇”直升机先进的技术能力通过各种特技飞行表演展现无遗。其中“科曼奇”直升机以罕见的的侧飞姿态与地面高速行驶的轿车形成对比，显示出不可思议的可操纵性和高飞行速度。

然而从联合技术公司获得的另一段录像中，由俄裔美国人伊戈尔·西科斯基在1941年5月6日驾驶世界第一架真正意义的直升机VS-300打破当时飞行纪录时，当时的观众看到的只是一个非常神奇、但却笨拙简陋的新鲜玩意。伊戈尔·西科斯基是世界上第一架实用直升机的研制者和航空先驱，也是西科斯基飞机公司的创始人。作为家族里惟一从事航空业的后人，西科斯基先生的长子、现年82岁的谢尔盖·西科斯基亲历了直升机发展历史中的许多重要时刻。“对最初的直升机，公众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任。”谢尔盖·西科斯基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直到西科斯基先生亲自操纵直升机飞离地面几米，以1～2米的高度飞越人群头顶，显示完全能够操控它的时候，这种不信任才得以消除。”

早期直升机的困境与突破

西科斯基的第一架直升机S-1，这架共轴式双旋翼直升机未能成功飞离地面  

1939年9月14日，西科斯基驾驶直升机实现人类历史上直升机首次升空 

和林白在VS-300前  

1941年5月6日，西科斯基驾驶VS-30打破直升机飞行纪录  

1907年，就在莱特兄弟首次飞行后的4年，一位法国自行车制造商保罗·科努制造的一种不载人垂直飞行器，据说成功离开了地面几秒。此前的1904年，法国科学家查尔斯·里切也曾制造过一个不载人直升机，但并未成功。

伊戈尔·西科斯基在1909年制造出他的第一架共轴式双旋翼直升机S-1，然而由于发动机动力限制，这架飞机同样并没能飞起来。接着第二架S-2直升机也半途而废。西科斯基回忆说，早年他专注于直升机研究，对他影响深刻的法国飞行家费伯上尉曾对他说过：“你是在浪费时间。”由于动力、材料和理论技术的限制，西科斯基转而投身固定翼飞机的研制并大获成功，直到30年后，才在美国重新开始研制直升机。

“最初的困难可能是在制造直升机的时候缺乏新技术，比如如何制造又扁又长的旋翼。在‘二战’中期，大概是1942～1943年，制造第一架生产型直升机R-4时问题才得以解决。”谢尔盖·西科斯基对记者说，“第二个问题是直升机的冷却问题。我们当时没有专门的直升机引擎，只能使用普通飞机引擎。这种引擎适应在空中飞行，但不适应空中悬停。所以我们要发明专门的冷却风扇来解决。”

VS-300在飞行表演中成功打破世界纪录激发了公众信心。谢尔盖回忆说，在看过飞行表演后，公众一下变得过于乐观：“每个人都说这是一种很好的飞机，认为战后每家后院都应该有一架。每个人都希望能驾驶自己的私人直升机，就像今天人们骑自行车、摩托车、驾驶汽车一样。但正因为过于乐观，才应该回到客观的看法：驾驶直升机需要训练、纪律。”

1943年底和1944年初，直升机已经进入批量生产，进入美国海军和陆军。由于良好的搜索和救援能力，美国陆军开始大量采购直升机。“‘二战’末期，许多订单一下子没有了。后来朝鲜战争爆发，军方又开始了订货。那时西科斯基直升机已经更大更好，S-55是第一种军用运输直升机，用于运输部队和物资。此后直升机使人们相信了它的必要性，才真正进入规模生产时期。”谢尔盖·西科斯基说。

争夺一树之高

美国海军的眼镜蛇直升机  

作为总统机队的西科斯基直升机，绿色机身表示专门运送新闻记者  

1942年5月15日，莫里斯机组打破直升机横越美国飞行纪录后留影。西科斯基(左三)、奥维尔·怀特(左四)和莫里斯(右二)站在打破纪录的西科斯基R-4直升机前 

美国海军陆战队未来装备的V-22“鱼鹰”旋翼机  

直升机用于军事用途早在“二战”就开始。不过法国军队在60年代阿尔及尔战争中首次将武器装上直升机用于攻击地面目标，乃是直升机作为直接攻击武器的第一次尝试。现代战争中，地面低空(通称为“一树之高”)优势为作战双方争夺的重点，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战争考验后，武装直升机成为开拓这一战场的利器。

1966年，美军两栖特种作战部队首次使用贝尔公司的UH-1B休伊直升机执行战场管理和监视任务，目的是阻断越共通向南越的供应线.同时也尝试用休伊直升机加挂机枪、火箭发射器执行低空火力支持。

由于通用直升机无法满足火力需求，世界第一架攻击直升机AH-1G眼镜蛇应运而生，并于1967年9月开始投入越南战场。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休伊直升机被誉为越南“热带雨林中的战场出租车”。当时驻越美军司令官威斯特摩兰将军表示：“没有直升机，美国和西贡同敌人作战还得再有100万人。”

在入侵阿富汗战争中，前苏联发展了直升机在军事中的作用。前苏联米里设计局的米-24雌鹿武装运输直升机在阿富汗战争中被广泛用于扫清敌防空火力及各种障碍，压制空降区的敌先头部队。而美军对直升机的运用则从运输、救援、侦察、和攻击更深入特种作战。在1980年美国国防部营救德黑兰美国人质的“鹰爪行动”、1983年美军入侵格林纳达战役、1987年两伊袭船战、1989年美军入侵巴拿马的“正义入侵”行动、1990年海湾战争、入侵索马里、海地和在阿富汗的“持久自由”行动中，美军直升机无处不在。

直升机设计的灵感和瓶颈

按照美国航空教授小戈登·莱希曼的说法，对直升机的最早构想可以上溯到公元400年左右中国的竹蜻蜒。人们可能是通过观察无花果种子在微风中通过旋转而传播获得这一灵感。1754年，俄罗斯科学家罗蒙诺索夫制造出最早的共轴式旋翼，通过内外相套的两根轴驱动上下两个旋翼朝相反方向转动，使旋翼转动产生的力矩相互抵消。然而共轴设计制造过于复杂，当伊戈尔·西科斯基发明了直升机尾旋翼后，这一设计逐渐被抛弃。

许多最初的直升机被设计成固定翼飞机和直升机的混合体，他们通常拥有固定翼飞机的机身，再通过安装在机身上的支架装上旋翼。这种设计由于面临许多瓶颈而昙花一现。上世纪90年代，技术瓶颈才终于由贝尔和波音联合研制的V-22鱼鹰侧旋翼飞机得以突破。V-22在固定机翼两端各安装了一个可以进行水平和垂直转动的发动机旋翼。当旋翼向上转动时，飞机像直升机一样垂直升降；而起飞后旋翼向前偏转，飞机则像传统的螺旋桨飞机一样飞行。就在直升机业界普遍抛弃共轴式设计的时候，前苏联卡莫夫设计局却在后来研制出多种成功的共轴式直升机，其中的卡-28反潜直升机被中国海军采用。

美海军陆战队V-22“鱼鹰”项目经理舒尔兹上校称，“鱼鹰”与越战时代的直升机相比，速度是前者的两倍，航程是前者的5倍，并能在12秒钟内倾斜它的旋翼，由直升机飞行状态转变成为飞机飞行状态。“不久以后，大家都会意识到‘鱼鹰’才是他们想要的。”舒尔兹上校说，“它是海军陆战队的未来与希望。”

然而在2000年4月，当美国防部讨论是否批准采购“鱼鹰”时，一架该型机坠毁造成19人死亡。尽管有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特技飞行能力，但“鱼鹰”的批评者认为其设计过于复杂，而单价高达6870万美元，一架F-16战斗机仅2000万美元。

未来直升机的道路何在？从历史中寻求灵感的代价是否过于高昂？投身航空业多年的谢尔盖·西科斯基认为，直升机未来有两个发展方向。“常规直升机如S92依然是有前途的，他们在效率、速度和发动机方面都有持续的发展。双旋翼直升机由于过于昂贵只占一个很小的(军用)市场，商业上的价值不大。”

最早引进中国的直升机

R-6直升机  

我国于1982年引进西科斯基公司的黑鹰直升机，一直被认为是该公司产品首次进入中国。但据中国著名直升机专家郭泽弘教授说，1958年春在北京郊区发现的一架R-6直升机才是中国最早引进的直升机。R-6是西科斯基公司在40年代生产的第一代直升机，是解放战争时期美国援助国民党的装备之一，在国民党逃离大陆时留在昆明后辗转运到北京。R-6直升机是R-4直升机的改进型，于1943年首飞。郭教授表示，这架R-6是当时中国找到的惟一一架直升机，对当时尚未见过直升机的我国科研人员来说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作用。

三联生活周刊：1941年5月6日，西科斯基先生驾驶VS-300型直升机创造了1小时32分26秒的当时悬停世界纪录。您能否谈一下当时的详情？

西科斯基飞机公司中国首席代表李天林和谢尔盖·西科斯基  

谢尔盖：我们全家当时都在那里。这次飞行非常有趣，我父亲操纵直升机在约50米的范围内飞行，在他开始飞行前，许多记者和4个摄影师已经在那里。我父亲笑着说：“先生们，你们见证了你们职业生涯中最乏味的一个事件。”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如此，因为没有精彩的飞行，我父亲只是驾驶直升机以每小时约20公里的速度缓慢飞行，有时改变方向上升5米，有时又下降5米，试图打破一位德国教授福克·阿克吉尼用FA-61直升机创造的记录，当飞行时间接近破纪录时，一位机械师在飞机前举起一块牌子，所有人都能看到直升机飞行世界纪录被打破了。我清楚地记得大家都开始欢呼，周围的汽车纷纷鸣笛。此后我父亲又飞行了约15分钟以确保破纪录。

三联生活周刊：许多航空界名人，像查尔斯·林白和詹姆斯·杜利特都是你家座上宾。林白先生曾经试图学会驾驶VS300直升机，他成功了吗？

谢尔盖：在我成长过程中，家里有许多名人，比如林白和杜利特，他们在中国都很有名。另一位在文学界非常有名的是圣·埃克絮佩里，他是一位非常著名的作家和飞行员，也是林白的朋友。林白的确曾经驾驶过VS-300直升机。他先在地面学了10分钟。由于直升机很小，我父亲不得不在他耳边大声叫喊(因为飞机发动机声音很大)，教他怎样飞行。他是一个伟大的飞行员，只用了15分钟时间就学会了驾驶。他很小心地驾驶直升机以每小时约15～20公里的速度在约25～30米的直径范围内绕圈。3个月后他再次来到我家，我记得第二次他又飞行了25～30分钟，而且飞得更高、更快。他两次驾驶直升机我都得以亲眼目睹。林白不仅是西科斯基家的朋友，他对直升机有极大的热情。他在华盛顿和纽约有许多朋友，对父亲有很多支持，支持发展这种离奇的飞行器。林白在华盛顿对美国陆军表示，直升机会在未来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显然，他是正确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1967年，两架西科斯基S-61“欢乐绿巨人”直升机沿着林白当年不间断飞越大西洋的路线飞往巴黎。您父亲和您当时在巴黎目睹了直升机的到达，您能否谈谈那个历史性的时刻？

谢尔盖：我记得我父亲和我当时都在巴黎布尔热参加航展。两架直升机在一天半以前就已经从波士顿开始飞行，并在飞往巴黎过程中在大西洋上空进行空中加油。在飞行的最后一小时，飞机与布尔热塔台保持着密切的无线电联络。先是一架直升机飞越伦敦以便创造一个记录，第二架则直接飞越巴黎。当它到达布尔热上空时非常有趣，因为一架洛克希德C-130大力神加油机与它同期抵达，当时西科斯基直升机在后，大力神加油机放下加油管给直升机，在进行空中加油展示的同时飞越布尔热机场。成千上万人看到了这一非常戏剧化的场景。我知道我父亲非常骄傲，飞机降落后，他在联合技术公司(西科斯基公司的母公司)展台亲自迎接了机组飞行员。

三联生活周刊：西科斯基先生认为直升机最适合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谢尔盖：直升机应该作为救援生命的工具。他在这架直升机(VS-300)没有制成之前就已经做过正确的预言：未来直升机会成为一种救生工具，这是他所梦想的。VS-300制造成功后，有一位著名的航空工程师问我父亲：“西科斯基先生，直升机什么时候能飞得像飞机一样快？”我很清楚记得我父亲说，“永远不会。”“什么时候它会和飞机一样有效？”“永远不会。”但是，直升机会做许多固定翼飞机做不到的伟大事情。实际上没有任何其他人类所发明的机器能做到这些。

三联生活周刊：而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直升机是专门为战争设计的，比如“科曼奇”直升机，您对此有何想法？

谢尔盖：VS-300建成后不久，直升机已经开始用于军事。我父亲生前也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我父亲说，直升机应该是用来拯救人的生命的，但如果它被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原因也可能用于战争。想想这个简单的例子，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很锋利，它在医生手中是拯救生命的工具，但同样的手术刀在坏人手中却会伤害甚至会致人于死地。这并非是手术刀的错。

三联生活周刊：您能否谈谈对世界其他直升机生产商的看法，比如贝尔直升机？

谢尔盖：(贝尔)非常棒！西科斯基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家也是最主要的直升机生产商，所以我们有几乎是最丰富的直升机制造经验。当我们制造新的直升机时，军方会说，“很好，你们能做出很好的2吨级直升机，那么能否做出4吨级的直升机？”我们说，尽力而为。当我们成功后，军方又会说：“不错，不过我们真正需要的是8吨级的直升机。”如果你了解历史，你会发现，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西科斯基一直是重型直升机技术的领导者。直到1965年其他直升机生产厂商才开始在这方面赶上来。但贝尔是从制造轻型直升机开始的，此后一直坚守这一领域很多年。他们也尝试过研制重型直升机，但并不很成功。他们生产的一种“休伊”直升机被认为是直升机中的经典产品之一。这是一种在恰当的时间、以恰当的尺寸出现的恰当的直升机，产量高达7000多架。它主要用于东南亚和越南战争。

三联生活周刊：西科斯基公司擅长生产大中型直升机。当初为何选择这一领域？

谢尔盖：那是因为西科斯基比其他公司在此领域更有经验，(大中型直升机)市场可能比较小但却非常重要。我们很骄傲，比如说中国也引进了我们的黑鹰直升机，主要用于喜马拉雅山地区，在哪里没有其他直升机能够胜任这一任务。小型直升机在某些月份甚至无法安全地在那一地区飞行。这并非是说贝尔直升机不好，恰好相反，对于它设计的用途来说，贝尔直升机相当优秀。

三联生活周刊：您能否说说由西科斯基直升机实现的首次直升机援救行动的情况？

谢尔盖：在“二战”结束之前，有一支非常著名的美国飞行队“飞虎队”在中国上空迎战日本人，其中有一支特别的部队叫“特种作战中队”。你很难相信他们的供应基地在印度，但却在缅甸日军战线后方丛林里的秘密小机场作战。他们从缅甸起飞，最远可以飞抵新加坡。一次一架飞机运载了3名受伤的英军突击队员在日军后方失事，巧的是，一架早期的西科斯基直升机正好被派往印度，有人说：“我们需要这架飞机把他们从日军后方救出来。”结果一位年轻勇敢的美国空军中尉飞行员卡特·哈曼(Carter Harman)自告奋勇，用两天时间从印度的基地飞往缅甸，深入日军占领区250公里。由于当时直升机一次只能带一个人，他只能分4次将他们救出。这就是历史上第一次直升机救援行动，我父亲对此十分骄傲，这就是直升机作为救援工具的开始。

(本文图片和飞行录像由美国联合技术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