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House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林鹤)

酷House0

①草坡上的大构成 

酷House1 

③好像会诱发幽闭恐怖症的走廊,像是希区柯克电影里的布景 

酷House2 

②中间层上的工作空间,升降平台正好比地板低的情况,洞口边的书架是三层贯通的,好让主人随时伸手可及  

2000年5月,在耶路撒冷,库哈斯获得了第22届普立茨克建筑奖。熟悉建筑界的人知道,这相当于一年一度的“建筑诺贝尔奖”。经营跨国旅馆生意的美国普立茨克家族在长年的全球旅行生涯中,对建筑这个身兼实用与艺术双重特性的门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此,这家富豪设立了基金会,仿效诺贝尔奖,专门褒扬全世界范围内仍然健在的建筑师。

库哈斯的获奖,在建筑圈内全无半点出人意表之处。那年他56岁,以建筑师的职业资深程度来说,也到了该得大奖的时候了。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时候,他就已经成名。迁延至今才得奖,或许只是要等他设计的大型项目多盖成几个完工的。自从柯布西埃以来,建筑师要想确立自己的学术先锋地位,可以只凭借小建筑和大书;然而,若把这先锋理论在实践当中施用起来,效果究竟如何,非在他盖成的建筑里实地走着、感受着不可,无论是读书还是读图,都不足以替代真正的空间体验。所以,普立茨克的评奖标准里特地强调了“建成作品”这一则。

人们在谈论库哈斯的时候,经常会给他扣上一顶帽子:国际飞人。这个荷兰人设计的建筑遍布全球,在欧洲各国、在美国、在日本、韩国和新加坡,都有作品,而且经常是他的上好作品。比如他在法国的波尔多为一名残疾人设计的住宅,不但此前就已经得到过建筑奖,而且还在这次颁奖评语中被推崇备至地说:库哈斯哪怕只做过这一个项目,也足以被载入建筑史册了。

这波尔多住宅的主人原来住在一所老房子里,是那种美丽的怀旧片里最爱的场景。照着咱们现在时髦的想法,能住这种房子是修来的福气,一般人也就做做梦罢了。但是这对夫妇一直想要换换口味,盖一座新家搬进去,现代风格的,简单亲切的。这念头放在心里已经8年了。他们一直在找那个能让他们眼睛一亮,暗赞“就是他了”的建筑师,因此迁延着,没有启动任何工作。还没有找到这理想的设计人,主人就出了车祸,从鬼门关回过神来,已经是终生被限制在轮椅上了。

大难不死的人,有没有后福且不说,那人生观应该会彻底折了个过儿——不变也不行啊,为盖个新屋买得起俯瞰全城的小山的人,原本不是古老世家就是叱咤风云的新贵吧,这会儿,连一岁小孩儿随地乱跑的能力都值得他羡慕了,心理落差之大,不是身历者,万万想象不出。

于是这主人不再肯要简单的房子,而想要一个复杂的室内世界。长年累月的日子,就打算这么一天天关在门里打转,简单的房子很快就会让他觉得索然乏味,在门里呆不下去了,那可不是容易忍的。

库哈斯给他的解答,是一座穿糖葫芦一样的房子。从基底到顶上,不是一个房子分了三层,却像是三个房子被摞在了一叠。这三部分空间里,不知是不是出于主人特殊的心理需要,“洞穴”的动机不断地重复着,以不同的变奏形式回旋不去。

这个地方本是一个小山丘,库哈斯就在山脚下开始挖洞,好像不把这建筑的脚插在山根底下压着的话,就怕它不够稳定,会被风吹跑了似的。

挖出来一片平地在前,就拿来做了自己家的封闭庭院,隔离外面草坡的那道围墙上,小门做成一个中轴转动的圆孔:若是在金庸小说里,这个模样的门该是通到密室暗道一类有秘笈的地方去的。我猜测,这里应该会有一个电动的机关,不然的话,每天推这扇厚石门还不连那健康的主妇也给累垮了。借用山坡的地势是库哈斯特别爱用的一种手法,前此他在“荷兰住宅”里也使了这一招,挖出一个半地下的内庭来。其实是开阔的野外地方,偏要追求这高墙深院的内敛做派,是他的主意,还是主人需要每个角落都隐藏起来,达成最极端的闭门索居?

在山脚挖出的孔洞,围进屋子里面的部分被分得七七八八的,深一角浅一角地嵌在山体中。规整一些的矩形隧道里,给大人孩子各自放了些书架桌椅酒柜什么的。另外有两个特为做成囫囵边角的地方,分别是旋转楼梯和双跑楼梯的窝。歪得还算有口实。

为残障人士设计住宅,第一要务叫做“无障碍”,得让轮椅通行无阻。在稍微大一点的公共建筑或者公寓式住宅里,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在所有设台阶的地方全用坡道,楼层之间就用电梯。而一旦足够富,住进自己家顶天又落地的独户宅子,各层之间是不是设电梯则不一定,也有些人家是在楼梯扶手旁边添加一道电动滑轨,让轮椅可以顺着它滑上滑下。在这波尔多住宅里,库哈斯是用了一个电梯,不过他这个电梯有点特别,没有电梯井,其实是一个能在各楼层之间上升下降的平台。

这种升降平台,以前我只在货仓里运送货物的地方,或者立体停车库这种功能的空间里见到过。其实本是很好用的一种办法,坐在轮椅里的主人每到一层,这平台就与这一层的地面平滑地连接成一体,组成完整的一层地板。只不过等他下到底下一层的时候,头顶上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洞,是永远都在那里的,只要不太在意这一点,就万事大吉,并不会构成什么使用上的麻烦。不过,有一点还是需要虑到:主妇和孩子们可是随处搬着脚乱走的。为了让轮椅方便移动,在这每层洞口的地方都没有设栏杆,万一不看脚下,当真是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危险。

平台还有另外一种微妙的缺憾。坐在上面,是不是会有一点“货物”的感觉?这可得颇有点自嘲气度的人,才经得起如此联想。总的来说,这个房子里,到处多少都显示出一点这样的自嘲意味。它的窗户,真正有窗户感觉的部分都在三层。那个像大挑梁一样的巨型悬挑部分,造型并不肯透露出任何人气正旺的意思,倒是像未曾完工的建筑里的一个结构大构件。它的颜色也晦涩,铁锈般的赭色愈强调了工业化而不是“温馨”什么的,上面更且毫无规律地开了那么多圆孔,活像冲压活计剩下的残料。好端端一个新居,偏生做成这零散的劲头,却不怕病者多心。从那些窗户空洞处,坐守孤城向外窥探都懒得窥探的意态可曾分明?

好景致当然不会不许他看。整个二楼的平面向里收束了一圈,倒全是玻璃面,随便向哪个方向眺望也都自由。用这一层玻璃当然有它功能上的考虑,而在外观上,更是把整个房子的上下彻底切断的果决一刀,生怕人把这三层看得整了似的。这个波尔多住宅,处处显示着库哈斯的冷硬,全然没有特地体恤主人心境的痕迹,只顾着了自己的酷。

不过,除了在技术细节上细心处理,以图住在其中的人随处都能顺畅活动以外,不去专门做出小心翼翼的安抚哄劝的姿势,是不是向残障者真正表明了平等的尊重呢?

上一篇: 名牌卡夫卡
下一篇: 音像制品要降增值税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