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小镇》,手工的诗意
作者:李东然( 《惊恐小镇》剧照
)
《惊恐》的传奇
小镇本来田园恬静,牛仔和印第安人都成了同室而眠的好友,猪、牛、驴子以及人类都同是镇上的居民,比如牛仔和印第安人的老板就是一匹喷香水又弹钢琴的马,他们在同一栋房子里生活得其乐融融。为了庆祝马的生日,印第安人决定为马在院子里装一个烧烤架,于是上网去订购砖,谁知订单出了岔子,50块砖不小心写成了500万块,生日宴会变成了灾难,马的家在砖块下变得粉碎,这只是惊恐的开始。
接下来,即便你有着严谨认真的美德,也最好放弃在这部动画片中寻找因果和逻辑的追求,否则会错过欣赏一场爆炸般疯狂的想象,如果你不确定这荒诞至极的究竟意义,不妨登录这个网址:www.paniqueauvillage.com,大名鼎鼎的“惊恐俱乐部”里,聚集着全世界的惊恐爱好... Wafer饼干200包。
事实上,早在1991年,导演史蒂芬·奥比尔(Stéphane Aubier)和文森特·帕塔尔(Vincent Patar)就开始以独立动画电影导演的身份开始创作,“惊恐系列”就诞生在那一年。他们曾是童年的玩伴,一道长大成人,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列日市的圣·吕克(Saint-Luc)美术学院,又共同在布鲁塞尔著名的拉坎布尔(La Cambre)动漫学校深造。中学时代两人就成为默契的拍档,最初的惊恐系列全是短片,每集5分钟,执念于泥塑定格动画的传统技术,纯手工塑型,每秒24帧逐帧拍摄,忙碌一整年也只能做出一集。但就这样,水滴石穿般地成就了《惊恐小镇》传奇的开始,德国、西班牙、意大利、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伊朗、南非,以及韩国、日本,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和迷恋上了这种疯狂。据说戛纳电影节的主席和评审在这网站上先睹为快了一些片段,就已经定下来把《惊恐小镇》作为62届戛纳电影节的特别展映影片进行放映,历史上唯一一部出现在戛纳电影节上的定格动画作品,在一次性消费遍及生活的快餐时代,积累了近20年的人气于谁而言都弥足珍贵。
信马由缰的疯狂
( 《惊恐小镇》剧照
)
不管是在Canal+ 电视台的播放,还是在全世界的互联网上流传,“小镇”坚定地沿用了20年的惊恐之名,但玩偶打架翻跟头的把式,哪怕在今天的孩子眼里也难有恐惧可言。导演也没有天真到把恐惧作为努力方向。导演坦言,如何营造亲切之感,如何刻意让故事受到那些最俗烂叙事的影响?“007”里的无缘由破坏分子和永恒不懈的追击,《地心大冒险》里妄图统治世界的科学家,一网打尽到“小镇”上,不过在“小镇”的世界里,这些人物总被拆解或者反用得让人啼笑皆非:阴谋的科学家认真研究着的袭击地球的课题,不过就是用一个大力铁皮企鹅发射雪球;或者朝地心降落的时候,打打扑克牌是很好的消遣。有一个流行的中文词语刚好可以形容得贴切——无厘头。
当本刊记者要奥比尔和帕塔尔两位导演形容一下自己的作品风格时,他们非常一致地选择了“疯狂”来描述自己的作品:“我们一直喜欢拍这样夸张疯狂的动画,之前拍了一系列短片,自然想把短篇中零碎的惊喜、玩笑提炼,使它们扎实而丰富地呈现出来,就有了长片的愿望。这个小镇确实是一个和我们日常生活迥异的世界,远离城市,没有被机械化,但我们俩一直是走在城市拥堵的街道上,或者是看着晚间的地方新闻时幻想起那些,聊出这么个小镇,也不刻意排斥现实的生活元素比如电脑、电话等等。虽然它们常常帮不上小镇生活的忙,但因为早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也不刻意排斥在幻想之外。我们希望那个小镇成为一个我们手工打造的世界,能用来承载我们俩的逗趣幽默,用来和大家分享生活的点滴感受。如果你是比利时人,疯狂之外,你也能听出乡音的亲切,还有熟悉的生活细节。这是我们的世界,如果你喜欢,我们总是欢迎你进入,如果你不喜欢,我们有点遗憾,但事实只好这样。”
甚至至今,两位导演谁都没有想过那些在创作前会被反复斟酌求证的问题,比如《惊恐小镇》究竟是拍给孩子,还是拍给成人看,或者怎样的情节针对怎样的观众?
“确实有人会问思想、目的相关的问题,比如印第安人和牛仔住在一起我们究竟在说什么?事实是,我们自己也答不上来,因为没有考虑一定的目的,更没有故意要宣传一个爱情或环保之类概念的初衷。20年前我们就说好要做得顺其自然,而且百分之百纯粹,剧本准备了整整两年,修修改改,原因是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创造了一个自我内心中的理想世界,而不是想观众是不是会接受这个故事。”
手工的诗意
其实,不止是故事情节上的信马由缰,《惊恐小镇》的动画语言上也看不出任何讨好观众的痕迹。尤其是在眼下这个3D、CG技术不断完善,动画技术逼真传神到以假乱真的时代,我们习惯了每一部动画片都更加精致养眼,但从当初的4分钟短片,到如今的电影长片,《惊恐小镇》上的“居民”至今也不具备时时变换的表情,甚至做不出跟语言时时对应的口型,玩偶的关节永远僵直(没有关节装置),一个动作靠塑造几个玩偶完成。不言自明的是,自然流畅的戏谑感才是导演的追求所在。
( 导演文森特·帕塔尔(左)、史蒂芬·奥比尔与为影片配音的演员珍妮·巴利巴尔出席第6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
甚至执拗到难以理解。当初奥比尔导演从古董玩具店拎回那袋玩偶时,玩偶们的脚下都有滑板一样的板子,拍摄短片时,他们觉得不去掉这板子,就大大方便了拍摄行走的效果,一时偷懒留下的板子就真的存在了20年,哪怕如今发展成动画电影的《惊恐小镇》每秒钟总要拍足24帧以上的画面。板子早成了多余,可它仍在那里,甚至让你看得到玩偶移动时的胶水。
“是的,很多人提起,但我们也不想把板子删掉,或做得更精致,至少在电脑里把胶水的痕迹修改掉?反正我没有给自己这个要求,反而觉得这使得动画片更接近真实(authentic),那些从商店里拎回来的玩偶我们儿时都曾经玩过,一个印第安人和一个牛仔打打杀杀曾在大多数男孩子的手上上演过,那种真实的感受在我们看来是诗意,是《惊恐小镇》的灵魂部分。”奥比尔导演这样对本刊记者解释。
而更善于控制拍摄和解决实际问题的帕塔尔导演,却更多从客观角度解释这板子的存在。在他的记忆里,大学起,他们就习惯了关在房间里做动画片的生活,开始是只属于两人的动画短片,到如今长片不得不使另一个朋友加入:“我们团队始终很小,如今我们3个人过的差不多就是小镇上牛仔、印第安人和马那样的生活,至今也谈不上什么商业目的。当然也想收回投资,但没有想过如何挣很多钱,就是一直想玩而已。从最开始,拍动画片以外,我和奥比尔都有些其他工作,甚至眼下还在改编着剧本,手边有广告之类的工作,动画片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不想给自己太多的约束。拍自己想拍的在我们看来就是一种娱乐,这样才坚持了差不多20年,在眼下那些大制作的动画生产方式里,可能几百上千人在一起工作,我们明白那不适合自己。之所以坚持做动画,是因为我们享受这个过程里的手工感觉,也享受用最简单的技法表达、呈现最复杂事物的挑战,况且最初做独立动画片时,我们就学习到这样的一课,永远解决最重要的问题,次要的就是要舍弃。”
但别当真认为两个人的手工就意味着因陋就简,事实上,比如那个20秒的海啸镜头,他们就拍了长达几个月,常常一天只能拍好三五帧画面,两三天不过拍成1秒。“效率确实不高,但让人乐在其中的是,我们见证着手工能达到怎样惊人的效果,结果也没有让自己失望。至少在我们看来,人手创造的精致毫不逊色于机器计算演绎的幻象”
( 《惊恐小镇》海报 )
与奥比尔和帕塔尔聊天时,最尴尬的是会不断将两位导演的名字混淆,奥比尔导演索性就指着自己鼻子上圆圆的黑框眼镜说,“叫我哈利·波特”,这眼镜确实也是两人之间最易区分彼此的标识。除此之外,他们同样的深色短发,同样的红格子棉布衬衫,同样既不高大也不健壮,甚至都有些藏不住的神经质写在他们既有些孩子气又有些过分严肃的脸上。
这种严肃尤其显露在谈起定格动画本身的时候,在这个话题上,他们的耐心和认真远多于阐释自己的作品。他们不仅绘声绘色地为本刊记者描述20世纪初在美国维太格拉夫公司的纽约制片场里,那位无名技师如何一格一格地用“逐格拍摄法”创作了世界上第一部定格动画电影,紧接着,那年的《闹鬼旅馆》(1907)中被看不见的手切碎的香肠又如何震惊世界,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并不同于老人谈起往事时的兴味。相对传统的手绘动画,或者时下更加流行的电脑动画,他们至今坚信属于定格动画的趣味无可取代。
( 导演史蒂芬·奥比尔、文森特·帕塔尔在《惊恐小镇》拍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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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们热爱传统,时光往往能沉淀下温暖,但我们一点不觉得正在从事边缘化和没落的事业。比起20年前,如今反而感觉得到用黏土做动画这古老的手艺越来越受欢迎了,越来越多人认识到其中的美感,也在为丰富这门技术本身的艺术表现力而努力。比如蒂姆·伯顿的《圣诞夜惊魂》、《僵尸新娘》,还有今年那部让人难忘的澳大利亚动画片《玛丽和马克思》,而这些电影的受欢迎程度更说明了,技术不能取代一切。有些诗意是需要人类自己用双手创造,用心灵去感受的,票房不能满足这种人类生活本身所蕴藏的内心需要,所以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总会有人做下去。”
因为拍摄电影长片的需要,史蒂芬·奥比尔和文森特·帕塔尔告别了独立动画工作者的身份,最终选择了和La Parti Production(一家致力于支持“非主流”项目的制片公司)合作,寻得实现自己构想所需的物质支持的同时,工作方式也有改变。如今,奥比尔和帕塔尔的主要工作就是首先把剧本写好,然后把故事版画好,然后按照故事版来做模型,拍摄的时候来决定画面。其他的事情交给片场之外的另外17个人处理,3个人专门塑造人物模型,7个人从事布景设计,还有5个人组织协调,甚至2个人专门分担杂务。
“确实开始像是在一个剧组里工作,我们也有很严重的不适应,所以拍摄的时候规定不该有3个人以上待在摄影机周围。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变化会对作品的手工质感造成威胁,或者,我们会为了保留那种传统风味而带入刻意成分,那么坦白的回答是,我们也在担心,因为这也是我们的尝试。我们想,虽然不再年轻,但我们还不至于拒绝尝试,你知道全世界每3个动画师中就有一个是比利时人,所以说不定某一天,你会在好莱坞的动画片的导演名单中看到我们的名字。但是我们想,可以保证的是,‘惊恐’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这个系列的精神不会凋亡,还有就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自家的地下室里,继续我们曾经的生活,因为我们早就毫不怀疑这才是最有吸引力的人生。”■
(文 / 李东然) 惊恐惊恐小镇动画手工诗意小镇法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