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化的“亿元时代”
作者:曾焱(文 / 曾焱)
( 明代吴彬《十八应真图卷》,在北京保利秋拍以1.6912亿元成交,创中国绘画全球拍卖纪录 )
2009年最后两个月,在国内几大拍卖公司的秋季拍卖会上,传统收藏家对于艺术品价值的经验和判断似乎都被瞬时归零了。4个亿元成交和92个千万元成交,这些令人瞠目的纪录,直接把中国艺术品市场送入所谓“砸钱时代”。2009年秋拍的前10位成交,几乎就将春拍纪录全部重写和覆盖,间隔不过半年。而在1989到1997年阶段,艺术品市场大约需要10年才可能打破一个成交纪录。
拍前估价和成交价之间梦幻般的落差,是2009年艺术品市场最有戏剧性并不止一次出现的场面。董其昌行楷《龙神感应记》,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的清宫旧藏,2008年在中国嘉德秋季拍卖会上竞价到600万元后流拍,原因是未到底价。一年后它在2009年嘉德秋拍中再次出场,卖家将估价从去年的850万~1000万元下调至680万~880万元,明显是为求稳妥,没想到这次却以4480万元高价成交,尚有余温的流拍纪录完全不成为买家的心理障碍。亿元成交之一的朱熹、张景修等七家《宋名贤题徐常侍篆书之迹》,4年前在香港流拍过,今年送交嘉德后,请专家重新进行学术研究,评定此卷含六段宋人墨迹和一段元人墨迹,原卷中的另一段“楼钥题跋”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属博物馆级藏品。尽管如此,卖家拍前给出的预估价位仍很谨慎,仅在160万~350万元,最终却是在激烈争夺后以1.008亿元成交,高于估价60多倍,连拍卖界资深人士也感叹这个结果“相当戏剧性”。12月16日,中国嘉德拍卖公司副总裁胡妍妍在北京收藏拍卖界“芷兰雅集”年度峰会上说:“我们所有的价值判断已经落在市场后面。”她提到一个细节:当时参与竞价的买家们到接近亿元价位时举牌仍很果断,不再有常见到的现场买家通过电话和场外人商量的场面,说明心理准备很充分。另有一种看法是,嘉德拍卖前一天,即11月22日晚北京保利的夜场拍卖,“尤伦斯夫妇藏中国书画”专场接连两件成交过亿元,陡然冲开了买家的价格心理底线。比如明代吴彬《十八应真图卷》拍到了1.6912亿元天价,而在2009年春拍期间,吴彬的另一图卷《临李公麟画罗汉》成交价格没有超过5000万元。
争夺《宋名贤题徐常侍篆书之迹》到最后的买家,据知情人透露就是前一天在北京保利夜场为曾巩《局事帖》相持叫价的两人,24小时内,这两件过亿元的古代书法被同一位上海藏家买走。“芷兰雅集”主办方告诉本刊,他们曾试图邀请这位藏家出席年度峰会,但他最终没有露面。而被称为2009年国内艺术品市场“亿元时代”重要助推手的另一位上海藏家刘益谦则应邀到场,他就是花1.6912亿元买下明代吴彬《十八应真图卷》的人。齐白石《可惜无声·花鸟工虫册》成交9520万元,创中国近现代书画全球成交纪录,据传买家也是他。在书画收藏界,齐白石这本13开册页被公认为顶级精品,原是天津一位收藏家所有,第一次现身是多年前在北京翰海拍卖会上,之后经过一次私下转让,据人透露价格为2000万元。2009年由刘益谦购买的最高拍卖价格艺术品还包括:香港苏富比拍卖的清乾隆御制紫檀木雕八宝云蝠纹“水波云龙”宝座,8578万港元,中国家具全球拍卖纪录;北京翰海拍卖的清乾隆青花海水红彩龙纹八吉祥如意耳葫芦瓶,8344万元,国内瓷器拍卖纪录——而这些只是他竞买名单的一部分。不过有人粗略算过,和刘益谦相比,那位买下《局事帖》的上海藏家今年在拍卖场砸下的资金总量很可能只多不少,仅在中国嘉德拍卖会上,其购藏拍品总额据说就接近刘益谦的3倍。2009年中国艺术品拍卖,基本成为这两位上海藏家的演出现场。
为什么吴彬的《十八应真图卷》可以举到1.6912亿元?刘益谦表示他也说不清楚。“我感觉在座的没有一位能够把这个话题说清楚,这本来就是一个市场行为。”他说,举到1.2亿元的时候,感到这个价格高了,不想要了,但是看到那边有人又举起来了,感觉自己判断不对,可能就是这个价格,几个人就开始斗,斗到1.5亿元要落的时候,他又加了100万元,他说,“这是一种不错的感觉,为什么?横刀夺爱”。他15年前刚进艺术品市场的时候,参加了中国嘉德成立后的第一场拍卖,当时花7万元买了一张郭沫若的书法,11万元买了一张李可染的画。“也没有人跟我说真假,我只是知道这两个人有名。你说今天我买的吴彬,这之前如果有人私下卖给我,这吴彬我肯定不敢要的,吴彬是谁我都不知道。”他认为,目前吴彬这个图卷已经创出了中国书画的最高价,但是同样一件东西,如果放到几个月前拍,估计最多也就卖到五六千万元。“这几个月没有一种必然关系,这是一种机缘巧合,喜欢的人都碰到一起了,大家都飙起来了,大家都在发飙,就这么简单。这一股飙风能够飙多长时间,谁也不知道,也可能刚刚开始飙,也有可能飙过了,冒个泡就没有了,飙不起来了。”
在金融市场,刘益谦被称为“法人股大王”。在艺术品市场,他近年以只买最贵而著称。对于艺术品价格的高估和低估,他有自己的感觉和判断逻辑:“我刚入这一行没多长时间时,觉得自己买东西没有把握,这个人说好那个人说假,这个人说便宜那个人说贵,很盲从。后来我想既然这样,我就买一个贵的、大家都没有争议的东西。正好1997年的时候,上海朵云轩有一本吴湖帆的册页拍卖,凡是看了这本册页的人没有不说好的,我想如果我把这个东西买下来,你们肯定不会有人说这个东西不对。最后我是和张宗宪先生竞争的,花了200万元。当时每个人见我,都给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东西太好了,但是价格可能20年翻不了身。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了以当时1997年的市场观点来看一个问题,感觉到太不可思议了,花200万元买一本册页。今天回头来看,200多万不像是捡来的吗?”
( 宋代曾巩书法作品《局事帖》,在北京保利秋拍以1.0864亿元成交,打破中国书法内地拍卖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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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传统收藏家不同的是,像刘益谦这样的藏家不再强调自己的鉴赏眼光、文物学识。“我好在什么都不懂,反过来我能买一点东西。”他也不表现得对艺术品痴迷热爱,“我买东西说喜欢我也喜欢,说不喜欢我一点不喜欢。为什么?我不会为买不到一件东西去伤感,因为钱还在我口袋里”。他甚至可以当众调侃自己,有一次某张画上的题款18个字他只认识3个,剩下不认识的15个字还不敢去问人家。对从前行内玩家以为乐趣和骄傲的“捡漏”的本事他也不追求,因为他认为那么多行家满世界去找东西,捡漏是轮不到他去捡的。在拍卖场上他要的感觉是“买东西很过瘾”,是让人记得住。“我买贵的你们肯定感觉我是钱多人傻,我傻一点就傻一点吧,但是我这个傻的行为,有可能在5年、8年以后你们还记得我曾经买过什么东西。”他表示自己购买艺术品并没有什么原则遵循,“我遵循的是一个阶段看这个市场,我的价值观、我的价值判断力能否和这个市场吻合,而不是让市场来接受你自己的价值观、审美观。所以我买的东西,行业跨度也比较大”。
这样的认识论从某种程度颠覆了原来艺术史给予的价值体系,所以美术批评家龚继遂认为,2009年出现的亿元成交表面上是价格变化,背后是收藏群落的变化。他说,在美术史之外,还有定价权的问题,收藏家已经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出一个他自己认为可以接受的价格了,而不再考虑是否有人接盘的问题。而一位行内人也用更通俗的话向本刊记者来解释这种现象:买家用无所顾忌的天价所吸引的瞩目和轰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为一件艺术品强加了附加市场价值,不管这种价值在传统收藏家看来是不是高估。■
( 宋元朱熹、张景修等七家《宋名贤题徐常侍篆书之迹》,在中国嘉德秋拍以1.008亿元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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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白石册页《可惜无声·花鸟工虫册》,在北京保利秋拍以9520万元成交,为中国近现代书画全球拍卖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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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乾隆青花海水红彩龙纹八吉祥如意耳葫芦瓶,在北京翰海秋拍以8344万元成交,为中国内地瓷器拍卖最高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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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乾隆御制紫檀木雕八宝云蝠纹“水波云龙”宝座,在香港苏富比秋拍以8578万港元成交,为中国家具全球拍卖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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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宋克《草书杜子美壮游诗卷》,在中国嘉德秋拍以6832万元成交 )
( 清雍正柠檬黄地洋彩浮雕花鸟宝瓶纹六方瓶,在北京保利秋拍以6776万元成交,为内地雍正瓷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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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千泼彩《瑞士雪山》,在北京匡时秋拍以5264万元成交,创张 大千作品全球拍卖纪录 ) 时代亿元戏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