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与人头骨交易

（文 / 吴丽玮）

国际邮包里的青海头骨

辩护律师赵运恒告诉本刊记者，在他眼里，丁文是一个“标准的高级知识分子”：美籍华裔博士、文质彬彬、兼职教授，参与经营至少3家公司，爱好绘画和音乐，拥有飞行执照和潜水证。

2008年5月30日，丁文来到北京全球通达国际快递有限公司。此前，他曾14次向海外寄运包裹68个，其中多数寄往美国，每次使用的包装箱都是同等规格，并自称所寄物品为玩具和塑料模型。那天他准备再向美国邮寄3个同等规格的包裹。

这次他被警方抓获——在他邮寄的包裹中是20个人类头骨。警方还在其位于昌平区的别墅内搜出了1100多个人头骨。

2009年9月21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做出判决：丁文犯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与他一起站在被告席上的还有两个青海省互助县农民——他们从老家的无主坟墓里挖出人头骨贩卖给丁文。

( 辩护律师赵运恒 )

此时距离丁文归国仅6年。2003年，这个求学于美国、获得美国国籍的离异中年男人选择回北京定居，并创办了北京奥唐世纪智能商务科技有限公司。是年9月，中关村科技园区决定给予丁文的公司5万元资助，这笔资金来自该区留学人员创业扶持资金。

大学毕业两年后，丁文于1988年赴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官方网站上，还留有丁文在1996年夏天获得地球物理流体动力学博士学位的记录，他的毕业论文题目为《与地形有关的分层循环气流中的风暴路线》。律师赵运恒告诉本刊，与丁文会见时，他说到自己曾在读博士期间，又读了该校软件工程硕士，并且是该校软件工程的第一批硕士毕业生。这一学位显然成了他日后事业的基础。1997年，他来到得克萨斯州首府奥斯汀，在戴尔公司总部担任业务部项目经理和软件开发的工作。回北京后，除了创办的奥唐世纪，他还在迈达博尔信息咨询有限公司任顾问，在金色世纪网络有限公司任副总裁。

2008年5月，美国联邦调查局驻京办通报中国公安部，称在北京寄往美国的邮包中，有无名人类头骨，请公安部协助调查。根据FBI提供的包裹邮件编号，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找到了邮寄此包裹的北京全球通达国际快递有限公司，该公司经理王丙印证实，邮寄这一包裹的“张”姓男子就是美籍华裔博士丁文。

法院称，丁文从2006年8月至2008年间，先后用12万元收购人头骨1300多个，并且通过互联网非法向境外人员出售，获取境外汇款共计1.9万美元。

法院一审判决后，丁文当即宣布上诉。

赵运恒告诉本刊，丁文生活条件优越，没必要为了几万块钱做这种事情。除了被警方查获的20个头骨外，其他被认定的约200个头骨只是根据同等规格的包裹数量推定的。丁文在公安机关的提审中曾经提到向海外邮寄头骨的一次经历。2007年9月，他在美国的朋友，一个名叫Frank的美国牙医询问他中国能不能买到牙具模型。丁文正好在潘家园旧货市场看到了类似的东西。他对检察机关说：“我以为那是猪骨粉合成的牙具模型，我不知道是真的人头骨。”赵运恒告诉本刊：“他只承认寄了几个，但不承认卖过。”这次交易，丁文说他仅向Frank要了成本价。

法院做出的判决书认为，丁文在2004年8月在易趣网上以“tbnantique”的名字注册会员开设网上商店，并通过网络寻找客户，将其购买的人类头颅骨照片上传至互联网后，与买家进行交易。其笔记本电脑中留存着以用户名“tbnantique”登录易趣网站并进行信息发布、消息发送、交易管理等操作的记录。判决书中称，丁文的女友刘霞证实，丁文的确使用自己的电脑在网上进行人头骨的拍卖，起拍价为每个0.99美元，成交价一般为每个几十美元。成交后，丁文将人头骨大多寄往其在美国旧金山居住的女友张静处，由张静将其分送给美国客户。

潘家园市场上的兴衰

据丁文交代，他最早是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发现有卖人类头骨的。赵运恒告诉本刊：“潘家园旧货市场里，卖藏饰的大多都是青海人。”2002至2006年间，人头骨在这些藏饰摊位上非常好卖，甚至有老外也来这里买人头骨。

潘家园旧货市场3区摆摊的马福喜在接受警方讯问时说：“整个的人头骨我不清楚，但光头盖骨，当时卖西藏工艺品的摊位几乎都有。有雕刻佛像的，也有包银边的。”直至丁文事件发生后，人头骨终于在潘家园绝迹。

有媒体称，人头骨的去向一类是被制成工艺品，再有就是被用于医学研究。本刊就此采访了卫生部口腔医学计算机应用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副主任王勇，他说：“正规医学院校里对人类头骨的需求量并不大，一个陈列室里也就十几个模型，有各种局部的，也有整体的。这些模型大多是通过学校附属医院，从尸体捐献者处获得的。在教学中，使用较多的仿生模型，是比真的牙齿大十几倍的那种。这种东西再利用的功能几乎为零，不像心脏、肝等器官可以被移植再利用。国内牙科诊所对这种东西的需求量更小，至于外国诊所大量需要人类头骨，这种说法可信度不好说。”

丁文在潘家园发现人头骨后，立即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刘霞在接受警方讯问时交代：2004年底的一个周末，她和丁文一起去逛潘家园。在进门左边中间的一条胡同里，刘霞看到一个摊位上摆着一些周围刻着花纹的完整头骨，有的还装饰着宝石一类的东西。刘霞觉得很害怕，但丁文却停下来仔细看起来。

马福喜承认曾向丁文出售过人头骨。据他回忆，有一个姓丁的人问过他有没有人头骨，他说没有，但答应帮着找一下。马福喜从2区的摊主祁成福处花了4000多元买了6个人头骨转卖给丁文。这6个包银但没有雕花的头骨总共卖了2万多元。“后来姓丁的一直没有再找过我，好像是和老祁直接联系上了。”

祁成福卖给丁文的人头骨更多。祁成福告诉公安机关：“当时他自称是大学教授，研究牙医的，问我有没有完整的人头骨，他要买。”祁成福总共卖过300多个人头骨，有200多个都卖给了丁文。这些头骨有的经过加工，有的未加工。祁成福说：“没加工过的人头骨进货价是80元一个，镶铜皮银丝的加工费是80元一个。卖出的价钱，完整的人头骨没加工的100多元一个，加工过的是300多元一个。”

“丁文告诉过我，他对藏传佛教也有研究，家里有很多佛教的书。他不是有别墅嘛，就想在家里弄一个佛堂，他车库里的1000多个人头骨是想搭佛塔用的。”赵运恒说。

从青海直抵北京的交易

由于价格比马福喜的要便宜得多，丁文在祁成福那儿的进货量渐渐大起来。“2005年11月份，丁文一次要了50多个，我就带着我的妹夫梁国凯租了一辆红色的小面包车送到魏公村他的住处。”

之后，丁文就开始直接和梁国凯联系。梁国凯在2008年6月14日的讯问中说：“2005年5月份时，祁成福告诉我卖这个很挣钱，我就去挖了三四十个，又向别人收了五六十个，凑成了100多个后，祁成福带着我去北京，把颅骨装在木箱内托运过去。祁成福联系了丁文，丁文坐着一辆金杯车到西客站找到我们，给了我1万多元。祁成福帮我和丁文相互做了自我介绍。”梁国凯称，从2005年5月到2007年10月，他曾先后十五六次运送人头骨到北京卖给丁文。每隔一两个月，他收购一两百个颅骨后，就联系丁文送到北京。

梁国凯收购人头骨的价格是每个50元到90元，他说：“我总共收购了差不多2000个人头骨。”在卖给丁文之前，他主要将这些人头骨卖给西藏、甘肃的银匠做法器用。“银匠出价比较低，他们一般每个给我八九十元，我不太愿意卖给他们。”梁国凯卖给丁文的价格是140元到160元。

与丁文联系好后，梁国凯就从附近的集市上买一些木箱，有的是原木色的，也有漆成红色或黄色的，他用红色或黑色的塑料袋把颅骨包好后，放在木箱里，每箱大约能放二三十个。最后在木箱外面套上一个编织袋，雇辆出租车运到火车站去。到了火车站，梁国凯找一个做代客托运的人，按照每箱150元的托运费和10元的代运费将颅骨托运至北京。“一般他们不问运的是什么。如果问的话，我就说是工艺品，他们也不打开看。”

梁国凯的人头骨大多是从同样在青海省互助县的吉生明手中收来的。吉生明听说梁国凯将头骨卖给北京姓丁的，一次无意中，他在梁国凯的手机上看到了丁文的手机号码，于是悄悄记下来，开始直接找丁文，交易价格是每个150元。

吉生明因为经常贩卖人头骨被村里人起了个绰号叫“死人头”。在青海省刚察县、共和县等地，吉生明总共挖过十几次。这些地方距离吉生明所在的互助县双树沟乡都比较远，少则100多公里，多则三四百公里。每次他会雇几个村民，付给每人100元左右。有时搭长途汽车走，有时会雇一辆小汽车，给司机150元钱，大清早出发，下午或晚上才能到。他向警方交代：“山上那些土坟是一些小土包，或是一块长方形或圆形的地。因为基本上不长草，我们挖的时候是用铲子把土铲开一部分，很快就能看到人骨头，连棺木都没有，埋得很浅。把人头骨取出来后，我们再用土掩埋成原样。每次多时挖70多个，少的也挖10多个，不过有时也根本什么都找不到。”

梁国凯虽然主要是到处收购，但也亲自挖过几次坟。“我们挖开坟堆，把尸骨的头取出来。那些坟都是时间很长了，全是白骨，取头骨很方便。当天晚上我们挖了三四十个，用编织袋装了5个袋子。第二天坐班车到西宁，又租了辆微型货车回到我们村。”

梁国凯在2006年4月就曾因贩卖人头骨接受过行政处罚，被行政拘留15天。

经鉴定，此次涉案的头骨均为近代人类头骨。它们均是从地面表层所得，并非从地下深处或任何一个坟墓挖掘所得。在本案中，两人被指控为：先后盗挖或收购人类头骨，非法出售给丁文并获利，一审均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文中部分人物使用化名） 人头骨丁文法律交易头骨赵运恒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