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业是未来的行业” ——专访澳华黄金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杰克·科林

（文 / 蔡伟）

( 从2000年6月澳华公司成立至今，杰克·科林一直担任总裁兼首席执行官。他也是澳大利亚中国商务理事会董事和亚洲新南威尔士州理事会成员。 )

11月13日，澳华黄金有限公司在贵阳签署了“贵州环境保护及可持续发展管理项目”和“可持续社区发展”合作协议。这标志着在未来5到10年中，拥有中国第二大单体黄金矿山的外资公司澳华，试图在矿山和矿区之间向公众描绘出一种共存共荣的命运。为此，杰克·科林（Jake Klein）将该公司进入中国13年的过程形容为一次“通向科技进步和和谐发展的旅程”。

外资矿业公司的进入究竟能给中国矿业和矿山社区带来什么，为此，记者专访了杰克·科林。

三联生活周刊：“和谐”这个词很难和矿业联系在一起，你不觉得吗？

杰克：其实，在矿业成为可持续发展行业之前，通常都要经历这样一个漫长的过程。为此需要观察一下这个行业的结构，为什么这个行业会形成这种印象？我们把中国的矿业发展分为这样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矿业完全是政府在投资。其中有一个关键问题，勘探从开采环节中脱离出来，勘探者并不是矿山的开采者，勘探者没有任何利润和所得。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国家继续投入，一切都可以持续下去。

( 在刚果，这种落后的淘金方式给环境和生态都带来持久的危害 )

第二个阶段是经济改革时期。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矿业从政府直接管理变成国家拥有，这对中国采矿工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时采矿的人发现，国家给他们财政上的支持不但非常有限，而且逐年减少，矿山的所有者由此停止了大规模勘探，转而去开采那些已经发现的资源，以便马上获利。这样的行为根本原因是缺乏资本引导，在我看，这是改革没有预料到的一个结果，当时中国政府的口号是：发展就是硬道理。我认为这个口号忽略了发展的可持续性，也就是开采矿产的同时，还需要考虑可持续开采、环境保护和生产安全等多方面。

第三个阶段是个非常有趣的阶段。当政府把重心转到了可持续发展和科学发展观上后，矿业也马上把自己的重心转到了这个路子上。突然间，矿业不但要给全社会创造价值，还要在持续发展的同时向整个社会做出贡献。这的确是个非常新鲜、非常有趣的阶段。

三联生活周刊：澳华最早在澳大利亚上市，股权复杂，业务却全部在中国。有声音说你们渗透到了中国稀有的金矿资源，你对此有何看法？

杰克：的确如此。澳华最大的股东南非金田公司拥有澳华19.9%的股份，金田公司也是全世界第四大黄金公司，它给我们引进了非常先进的开采技术和管理经验。其实，早期给我们投资的还包括世界银行，但它现在已经卖掉了我们的股票。但我们的股东其实还包括中国的五矿公司。我们欢迎中国公司来购买我们的股票，就像我们希望澳大利亚公司买我们的股票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后来又在香港地区上市的原因。澳华有4000多个股东，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具体国籍，不过股东和关键合作伙伴是不同的，后者的资产层面更高，我们称之为“资产股东”。

其实我们不能完全算是外资公司，更何况我们雇用了1500名中国员工，而外籍人员只有30余名。我们所有的矿山都在中国，我们几乎所有设备都是中国制造，我们生产的所有黄金都在中国国内销售，现在我们还在香港地区上市。那么，我们和一个中国公司，比如紫金矿业，其实有什么区别？

对我们出现这种评价是很正常的。昨天澳大利亚报纸还有文章说，澳大利亚的矿业价值正在下跌，而中国人开始抄底澳大利亚的资产。不过在澳大利亚，矿业资产是完全开放的，谁愿意买都可以，我觉得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之一，矿业资产的自由购买转让对两国来说其实是双赢的。要知道，现在澳大利亚资本在中国的投资只有30亿美元，而中国在澳大利亚的投资却高达300亿美元。所以要想把澳大利亚变成一个让中国难以进入的投资市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中国变成澳大利亚资本难以进入的市场。我们其实需要从宏观上把握矿业投资的宏图，那就是，什么是两国共同的利益所在。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具体说，目前中国购买澳大利亚矿产和澳大利亚购买中国矿产在操作上有何不同？

杰克：大家都能接受的一个事实是，澳大利亚是一个成熟的资本市场，这里有清晰完善的法规，政府的角色不过是确保矿业公司能按照法规行事并纳税。下面这个说法比较公平，那就是，中国目前仍在转型阶段，大方向是清楚的，但具体执行中还是有些波折。要知道我们从事的是一个需要持续多年才能完成投资的行业，所以这个行业内必须有很好的投资环境。

但目前中国的情况是，如何落实政府的大方向还不很清晰。中国正与澳大利亚在自由贸易协定之下进行合作，澳大利亚政府的态度是非常清晰明确的，澳大利亚政府希望投资双方认识到这是一条双行线。如果澳大利亚政府感觉不到澳大利亚投资者获得同等的条件和待遇，他们是不会同意向对方开放自己的市场的。

三联生活周刊：据说，中国政府已经减少了外国投资者在稀有金属方面的投资范围？

杰克：我不太清楚这个。但我知道在黄金行业，中国已经从过去的鼓励性政策变成现在的限制性政策，这个变化只影响了那些低品位难选冶的项目，在其他方面政策还没有什么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外资在中国矿业的优势集中在这些很难开采的矿山上？

杰克：外资的优势远比选冶低品位矿山大得多。首先，中国没有一个成熟的勘探市场。什么是成熟的勘探市场？就是资本能自由地去寻找勘探地。第二，中国目前的很多矿业企业很小，一些存在着严重的安全和环境问题。所以对中国矿业来说，外资在软件上的优势要比硬件上的优势更有价值。

三联生活周刊：与国外黄金工业比，中国黄金产业似乎过于分散。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杰克：这就是我刚才谈到的中国矿业第二个阶段所导致的，在这个阶段，矿业缺乏资本投入，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资本去投入，自然无法去大规模开采。我们描述中国的这个模式叫做“滚动模式”，有一点钱，就在已经发现的一点资源上去开采一个小矿，但很少有人想到去把矿山建成一个合适的规模。这种比较短浅的目光总是希望用最少的投资，总是在关注成本。

但是矿业是关乎未来的，你不能只关注眼前，要考虑到长远。怎样才能知道未来在哪里？前提就是必须进行充分的勘探，比如在煎茶岭（澳华在中国的第一个金矿），在锦丰和白山，我们在勘探上花了很多钱。我们耗资3000万美元在锦丰金矿勘探，正因为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在勘探上，现在才能很有信心去开采。我们其实还有一部分投资用在环境和安全上，这些投资在头两年可能都是看不到收益的。

中国现在也在探索可持续发展，澳大利亚其实有很多东西可以借鉴。我们过去也有很多小金矿，因为澳大利亚有很严苛的环境和安全生产标准，那些小型金矿很难盈利，小矿主们开始认识到，他们应该是一个大矿的一部分，而不是独立运营。比如现在澳大利亚最大的金矿是由83个小金矿合并而成，每年的黄金产量是30吨。

我并不认为中国现在所有黄金企业都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不少人还是想完全掌控自己的那个小矿山。中国新的环保和安监部门应该用法规规定这些小矿山不能这样，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为满足安全和环保标准做足够的投资。

三联生活周刊：可是资本通常需要快速的回报，而矿业的勘探却需要冒多年的风险。矿业资本在回报和投入上的这个矛盾如何解决？

杰克：对此目前还没有一个快速解决的办法。如果你问那些世界上最大的勘探公司，他们会告诉你通常最少需要10年才能勘探出一个足够规模的金矿。所以我认为，中国应该制造这样一个氛围，就是投资人要有这样一个心理准备：要做好用金钱在勘探上冒险的准备。那些小矿山仅仅只是为了尽快获利就无序开采，我认为中国政府不应该对这种情况妥协。

尽快开采是人的本能反应，但这是错的，你必须要准备到一定程度上才能去开采。所以中国政府应该鼓励矿业资产的合并，应该强制那些小矿山遵守法规。

在澳大利亚，我们往往说金矿被第7个人勘探出来，前面6个人可能一无所获，说明勘探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我们要营造出这样一个环境，让那些为开采金矿做好风险投资准备的人能更容易获得勘探许可证，或者转手他们的许可证。在澳大利亚，矿权的转让可能（比中国）易手更快，只有有了这个环境，矿产才能更容易被发现。

三联生活周刊：澳华和中国同行目前拥有的矿山与开采方式相比，有什么异同？

杰克：最大的区别可能还是国际方式和中国方式的区别，我们的重点是在少数几个大规模、高品质的矿山，这和我们大股东金田的观点是一致的。金田公司每年生产100吨黄金，这些黄金从8个矿山开采出来。在中国，如果要达到这个产量，金矿的数量要比这个数字多出很多。所以有人跟我说，无论矿山规模大小，其实都需要相同的管理，从管理的角度，你最好拥有大矿而不是小矿，因为小矿并不意味着管理上的容易。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矿山在开采完毕后给当地留下的只有污染和破坏，你们能给当地留下什么？

杰克：社区对矿山来说，是非常关键性的一个环节。我们应该意识到，没有一个矿山是能够永远开采下去的，所以在开采之前就应该计划好矿山在闭坑之后的事情，比如关闭之后的复垦，要在那时给环境带来最小的负面影响。我们在开采之初就考虑到是否能做到这一点，或许这是15到20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我们现在单拿出一笔专项资金作为矿山关闭之后土地重新开垦的启动资金，对此你要有改变社区的能力。

我们认为，在以下三方面可以改变当地居民的生存能力。第一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教育，如果我们可以在教育方面给矿山附近的孩子以帮助，让他们接受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的教育，在我看来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大的贡献，而目前在我们锦丰矿山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几乎没人能读到高中。

其次，我们希望支持当地的小商业者，他们不但能给我们的矿山以生活保障，最终当矿山关闭的时候，希望他们会互相成为竞争者，比如有能力生产一些黄金制品。第三是在社区的健康方面，比如引入干净的饮用水，提供一些最基本的医疗保障。这些都是我所理解的可持续发展，比如我们明天要去贵阳和当地扶贫局签订一个联手扶贫项目。我希望其他矿业企业也能做到这些，这样我们就能来改变矿业给社会的负面印象。■ 投资矿业杰克科林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