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巢”外的开幕式

走出地铁10号线北土城站，我几乎没有认出自己的所在。几个月前这里还在拓宽的马路已经完全建好，新的10号线地铁车厢内不再只有过去地铁车厢那种令人难受的风扇。如果非要找出什么缺点，可能是空调有点凉。我站立的地方过去叫“熊猫环岛”。在1990年亚运会时竖立在环岛中间、几十米高的熊猫盼盼塑像，如今和环岛本身一起都被拆除。那时的中国第一次试图通过一场大规模的国际体育赛事与世界沟通。我记得在1990年曾骑车来到刚修好的中轴路，除了路西正在建设的中华民族园和路东已经建好的亚运场馆，其余很多地方还是一片农田。当时的中国刚因为一场政治事件在国际上遭受了很大的压力。今天更没人能够想起，就在当年10月2日，广州机场的一场空难事件曾经震惊全国。但所有这些当时看似严重的压力和灾难都没能阻止住中国和北京渴望发展变化的脚步。

2008年8月8日晚19点我走出10号线地铁站。中华民族园早已经建成，远处宏伟的“鸟巢”和“水立方”让当年赏心悦目的奥林匹克中心黯然失色，北面的四环路、五环路已经数倍扩大了北京的地平线。18年弹指一挥间，无论中国和北京，都已经不是当年。

或许是这种改变，让每一个错过奥运开幕式门票的人不想再次错过亲历这个特殊的历史时刻。虽然北京天空燃放的焰火对所有人都是免费的，总还有人会觉得“鸟巢”钢架外的气氛有所不同。我很幸运地沿着民族园的围墙和当年走过的老路接近了“鸟巢”。一路询问了一位警察和两位志愿者，他们向我确认我可以一直不受阻走到“鸟巢”大门。我想到当时地铁旁边劝阻的武警战士，有时候能否实现想法就是一个决心的问题。当然，中国走向奥运的道路可没有这么两里地那样简单。8月8日至少有超过5万名中国人能够现场参与“鸟巢”的开幕式，有超过8亿中国人通过电视直播得以观看开幕式全程，中国派出参赛的运动员人数历史性地达到639人，但在100年前的伦敦奥运会上，赛场上还完全没有中国人的影子。

1908的时候大清帝国还在保皇和立宪中挣扎，帝国的首都北京还局限今天二环内的城墙内。回头向安定门方向看去，安定门城楼今天即便不是遗憾地消失了，也一定被淹没在城市的楼群中。1908年那个夏天，大清帝国的尚书唐绍仪正要以专使身份赴美致谢庚子赔款退款，谁曾想象2008年8月8日，会有80多位国家政要前来中国，一睹奥运中国的盛况？当时从伦敦圣保罗大教堂宾希尔法尼亚主教“在奥林匹克运动会，取胜不像参加那么重要”的话中，现代奥运会的创始人顾拜旦提出了今天的“奥运精神”。顾拜旦的进一步阐释是：“奥运在于参加而非获胜，正如人生的真谛，不是在于征服他人，而是在于自我的努力及奋斗。”而1908年的大清朝，帝国精英们的努力唯一和奥运精神有所关联的，可能在于民族的自我奋斗，目的不过是避免亡国灭种。

其实在积贫积弱的中国，当时举办奥运会的梦想并非没有被唤起。正是在1908年，天津青年会代理总干事饶伯森得到了伦敦奥运会的幻灯片，在南开大学操场给学生放映了当时正在伦敦举行的第4届奥运会的盛况。受到震动与启发的学生有人投书当时中华基督教天津青年会的《星期报》，发出了中国首次“奥运三问”：中国人何时能参加奥运会？中国人何时能在奥运会上夺得金牌？中国人何时能举办一次属于自己的奥运会？

1932年刘长春回答了第一个问题，1984年许海峰终于在当年的洛杉矶奥运会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而2008年8月8日20点过后，当焰火的爆响滚过夜空时，让早已忘记关注倒计时记分牌、眼睛紧紧盯着“鸟巢”的场外人群突然爆发出最大的声浪，只看到一阵巨大的焰火从南边的熊猫环岛和奥林匹克中心方向燃起，巨大的焰火在天空打出巨大的脚印图案，沿着中轴线，最后走向“鸟巢”上空。

真是完美的仲夏夜之梦。在次日的录像中，我才完整地看到29个焰火“脚印”，如何从重新建成的永定门城楼，沿着北京中轴线一步步“走到”“鸟巢”和“水立方”上空。我当时猜想，熊猫环岛附近看到的第一个脚印，是否就代表着洛杉矶奥运会？那是我和绝大多数中国人第一次看到奥运会在中国转播。每次的“脚印”焰火不过10秒钟，“脚印”的三维录像则历时一年。中国参与和加入奥运会大家庭的历程远比看到的这个瞬间艰难得多。

如今，中国已经成为奥运强国。对于我这样在场外“观看”奥运开幕式的人，一个遗憾是“水立方”旁的几个巨大显示屏竟没有转播“鸟巢”内的实况。另一个小小“遗憾”，则是“鸟巢”的设计似乎过于完美，在外面竟听不到内部一点声音。这个由外国人设计的优美建筑，当时正在用现代科技展示中国几十年来的成就和数千年的传统。想想1908年夏天吧，当时中国东北最大的城市奉天才刚有了正式的发电所，开始向几百户人家供电。100年前7月的夏天，一位叫劳乃宣的人向清廷进呈《简字谱录》。那时候一些中国知识分子正努力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试图借鉴西方字母研究出中国的拼音方案。而100年后的今天，在世界已经认同用西方罗马字母排列秩序的今天，北京奥运会入场式上，各国奥运代表团将按照该国名称的第一个简化汉字笔划数量确定先后入场顺序。这难道不是本次奥运会最有趣的开始？■（文 / 蔡伟） 开幕式国家体育场鸟巢奥运会开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