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虎队长与“老虎邓”

作者:李翊

​搜虎队长与“老虎邓”0

( 胡慧建 )

搜虎队

作为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搜虎队队长,胡慧建看到陕西镇坪农民周正龙拍摄的华南虎照片后,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位北大动物专业毕业的博士后无暇考虑照片的真假,他这样解释自己的心情:“华南虎消失在人们生活中10多年了,突然听到陕西拍到了照片,当然高兴。另一方面,作为最早开始系统调查野生华南虎野外生存状况的省份,广东却不是第一个找到华南虎,我很遗憾。”

事实上,今年7月6日,当陕西省林业厅组织的搜虎队在镇坪进行了为期两个月考察、并由7位省内专家论证出“镇坪有华南虎存在”后,胡慧建曾与陕西方面联系,希望能合作寻找野生华南虎。胡慧建说,“镇坪地处陕西南部,与湖北、四川交界,属历史上的华南地区,在那里找到的可能是华南虎,也可能是秦岭虎或独立的一个新亚种。无论哪种虎,只要有,意义就很重大”。

由于陕西方面“并不积极”回应,双方并没有达成合作协议。但胡慧建说:“如果镇坪有华南虎,那么重庆也应该有。我们可以去重庆找。”

胡慧建读博士时研究的并不是华南虎,是麋鹿和物种多样性。2003年10月在北大读完博士后回到华南所,他把野外调查对象锁定为华南虎。“早在上世纪80年代,我们所就组织过华南虎在广东地区的野外调查,有这方面资源。”然而,由于缺乏经费,胡慧建想象中的野外科考一再拖延无法成行,“自上世纪40年代的3000多只,到2002年的未见实体给出的不足20只估计,使人们陷于华南虎野外是否存在的纷争中。国外更倾向认为华南虎已经在中国灭绝,这使我们在寻找合作投资方时非常困难。投资方关心的是结果,也就是能否找到华南虎。而对于我们,如果能找到华南虎并获得相关证据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寻找的过程。作为生态系统的典型代表,华南虎的变化对我们掌握华南地区,特别是岭南的生态变化及走向有重要启示作用。而在搜虎过程中对广东省野外大型动植物资源的调查,将成为对广州城市化进程影响自然地理生态的全景记录”。

​搜虎队长与“老虎邓”1( 赴南非进行野化训练的华南虎“麦当娜”与“泰戈·伍兹”在布隆方丹的老虎繁殖中心散步 )

“到底有没有?没看到不代表没有。毕竟2001年以后,我们没有进行过大规模深入的野外华南虎搜寻。来自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提尔森教授是研究苏门答腊虎的专家,他在苏门答腊岛做野外调查最初的3年里,连老虎影子都没见到。真正发现并拍到老虎照片是在第4年。要知道,在苏门答腊岛不到1000平方公里的面积里分布有四五百只苏门答腊老虎,分布密度很高。”胡慧建说。

2006年10月10日,经过近两年精心筹备,在得到广东省林业局和《南方都市报》各20万元的经费支持后,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的野外科学考察队开始向粤北山区进发,搜虎小组计划用10年时间在这里以“民间访查、野外调查及布设红外线摄像机”的方式进行搜虎行动。

​搜虎队长与“老虎邓”2( 年轻时的“老虎邓” )

2007年10月23日,当记者在华南所见到皮肤黝黑的卢学理时,他刚从粤北山区做完野外调查和20套红外感应照相机布点工作。1个月后,他将再次回到粤北山区,取回20个点上的相机。在来华南所之前,他是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大中型兽类的博士,研究范围是秦岭地区。“一来到这里,就开始做广东南岭地区华南虎及其他珍稀动物的调查。”他说。

一年的大面积探查使华南所搜虎队确定了搜虎的重要区域:发现华南虎实体或痕迹的地区主要在大东山和大庾岭一带,从行政区域看,主要包括阳山、连州、乳源、曲江、仁化、南雄和始兴等地。而大东山、大庾岭、九连山和粤东山地等区域也是广东南岭地区其他珍稀动物的重要分布区。这些地区也是调查中发现虎情信息最多的地方,其中以乳源、仁化和始兴为多。

​搜虎队长与“老虎邓”3( 在韶关的山区里,从事野生华南虎调查的研究人员在丛林里安装红外照相机 )

在此基础上,今年10月10日由卢学理带队,由动物专家、自然保护区管理人员和向导组成的10人团队出发了,主要调查4个点:英德市的石门台省级自然保护区,南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下辖的三个管理处。

所谓户外装备基本用不上。科考队中的鸟类专家之一、来自北大的博士张春兰说:“户外用品颜色太鲜艳,我们喜欢使用部队的用品,迷彩服、军用胶鞋、帐篷……”所携带的设备则包括自动感应照相系统,数码相机,3S技术(GPS接收器,GIS,RS遥感系统),测量和记录仪器。

红外自动感应照相系统是华南所的科学家们自己设计的。“简单说,就是数码控制的红外数码相机。当有动物经过时,它能自动感应并拍照。最开始用的感应器是线路板,后来技术改进为数码控制。我们设计的这个相机体积小,重量只有同类型相机的1/3。”胡慧建说,“本来完全可以申请专利请厂家批量生产,由于厂家担心产品销路,提出‘数量在1000台以上才能规模化生产’,搜虎队只好定做了20台”。作为补充,搜虎队又买了一部分由中科院动物研究所设计的光学胶卷相机,这类相机的优点在“利用太阳能供电,能一天24小时持续拍摄”。

对于这种森林中突然出现的不明物体,动物们也很好奇。卢学理说,“在我们上次回收的一个相机里,曾拍到一只野猪很大的近照,显然是因为好奇它凑到了相机面前,被拍个正着”。并不是所有相机都能成功回收,原因不是动物的毁损,而是“被发现的人偷偷拿走”。

“老虎邓”

对于胡慧建来说,野外搜虎绕不开“老虎邓”。“听说这个人是2003年,当时我和袁喜才、蒋果丁一起从广州到怀集(广东与广西交界处)经阳山,到韶关一路自驾车考察华南虎生存环境时,听他们常谈论‘老虎邓’”。

此后,胡慧建在与袁喜才讨论华南虎工作时,袁喜才曾认真向胡慧建介绍过“老虎邓”——长期生活在阳山“打虎世家”的猎人邓仕房。“老虎邓”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猎人,尤以打虎出名。1949年“老虎邓”从父打猎,直到1966年放下猎枪,他亲眼见到13只华南虎被猎杀,而死去的金钱豹数量更多,有53只。其中6只华南虎命丧其手下,所以人们给他送了“老虎邓”的称号,凡是哪里发现了虎踪,出了老虎伤人的事,人们多会想到老虎邓。1969年,“老虎邓”进了县林业局工作,虽然也常在山里转悠,却再没见到华南虎。1982年,当时的林业局长曾调侃他说,“‘老虎邓’,现在你没有老虎可以打了,就搞自然保护区吧!”此后,“老虎邓”成为进入粤北山区寻找华南虎的兽类专家们的专业向导,并曾担任阳山秤架保护区管理站站长。

“当时我非常感兴趣而且好奇,一直想见见这个人。”2004年,胡慧建见到了72岁的“老虎邓”,“身体虽然还好,但已是有病在身,心中的惋惜是很强烈的。我知道他后继无人,再也没人像他这么了解野生华南虎了”。

就搜虎而言,虎是一种极为机敏的动物,如果不了解,根本不可能找到它。“1960年,在清远韶关一带有虎吃人,军区派了一个团的兵力去找,不要说看到,连脚印、粪便都没见到,而‘老虎邓’一人却只用一周时间就追踪并打到了老虎。据我了解,至今国外还没有专家到过华南地区做过真正意义上的虎研究,且能够了解华南地区地形地貌的人极少。我所接触的专家对华南虎及其生存环境真正了解的几乎为零,所以,从找虎的角度,更应该与接触过虎、打过虎的当地猎人合作。”

华南虎拉丁文名称为“amoyensis”,胡慧建说,“amoy”是闽南话中“厦门”一词的发音。19世纪末,传教士在福建找到两张不同于其他虎亚种的虎皮,便称其“厦门虎”。事实上,作为中国特有的亚种,华南虎不仅分布在福建。现已退休的华南所研究员、曾参与广东最早华南虎野外调查的袁喜才认为,上世纪40~50年代,华南虎分布范围仍然很广,有14~15个省区有分布,即:东起闽浙沿海(约东经120°),西至川西(约东经100°),南达广东雷州半岛(约北纬20°30′),北及豫晋边界(约北纬35°)。到80年代后,华南虎分布区急剧萎缩,退至南方的少数省份的部分地区。据90年代的调查认为,华南虎主要分布在华南南岭至武夷山一线,但不能否认其他省份存在的可能,这与当时是否有过深入调查有关。

直到现在,华南所搜虎队在搜虎时候,更多还是借助“老虎邓”的经验。“华南虎生存的三大基本条件为:食物资源,即有大中型鹿类、牛科动物存在;隐蔽物,偏好人为干扰少的植被、茅草、林地和山脊;水。我们在具备这三大条件的地区,寻找一切华南虎可能留下的痕迹。”卢学理说:“根据猎户的经验,老虎在撒完尿后,习惯扒土盖上,这样气味留得久,而扒过的地方会留下几道明显的爪痕。公老虎习惯在地上留,叫‘地挂’,母老虎在树上留,广东称为‘树挂’,福建叫‘天挂’。这是老虎的标记行为,也有说是通讯行为。告诉别的老虎个体,这个地方是我的。在发情期,则是联络异性的通讯方式。”

但是,豹子也有留挂爪的习惯。猎户对此也有一套判断标准,“豹的挂爪宽度一般不超过15到17厘米,而老虎的挂爪宽度在23厘米左右”。那么小老虎与大的豹又如何区分?依然有土办法,“留挂爪是性成熟虎的行为。如果同时发现大小挂爪,其中大的挂爪是老虎留的,那么小的挂爪不可能是豹。因为大老虎不可能和豹一起走,只可能是带着小老虎”。

袁喜才说,“外国专家并不懂这些,他们提出根据食物残渣来分辨,但是能发现几个食物残迹呢?就算发现了,也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老虎吃的”。曾经与美国爱荷华州一位专家共同做过野外搜虎的袁喜才提起当时的经历还忍俊不禁,“去之前,他背着个很大的行军包,我们劝他不要背,他不听。结果一进山,竹子、树林分布密集的地方得匍匐爬过去,他的包就成了障碍。到了第二天,问他还背那个包吗?他说,打死我也不背了”。事后,袁喜才才知道,这位专家主要研究美洲狮,而美洲狮所生存的地面环境与华南虎截然不同。

曾与袁喜才一起参与过野外科考、现已退休的梁启华是广东唯一一位见过野生华南虎的专家。1970年初,梁启华与华南所几位同事到天井山洛阳公社附近调查野猪害,当他和一名同事带着3条猎犬上到海拔1000米左右的高山时,突然“狗围着我们身边不敢下山”,紧接着,梁启华就看到从下面山坳里走上来3只华南虎。“1公1母,带着1只小老虎,和我们相距100多米左右。当时周围很空旷,没什么树,3只老虎先是像猫一样趴在地上看我们,足足看了十来分钟。我们很紧张,想着不如打一枪试试,或者如果老虎上来了,只能找棵树爬上去。结果,那3只老虎伸长腰往山沟上走了。”梁启华最后总结的经验就是“老虎邓”告诉他的:老虎很少伤人,袭击人类要么饥肠辘辘;要么年事已高,捕食艰难;或者是受到人类惊吓、被人伤时。最后一种情况就是生子前后觅食不便或保护幼虎时。

邓仕房也曾与老虎狭路相逢。1957年的一天傍晚,他正忙着在华南虎的必经之地安打虎装置,突然抬头一看,10多丈远就蹲着一只大老虎,正虎视眈眈看着他。看到被人发现,老虎绕个圈走了。

“老虎邓”过去常用的捕虎装置类似于弓箭,弓长1.6米,由12片长度递减的毛竹组成,箭的铁嘴长约5寸,紧随其下的是饱蘸老虎药的棉花团。“我家祖传的老虎药对老虎有毒,但是一经煮过,对人无害。”邓仕房解释老虎药的成分为“草乌,林仙,皂壳,辣椒,南星,半夏和花椒”。

这种装置专门对付高度在1米左右的动物,若野兔野猪等小动物经过,不会触动机关,而人类误入,碰着上面机关后,强弩会提前射出,也不会伤着,只有虎和鹿这类体形的动物经过时,才会直中要害。中了圈套的老虎最多能走出1公里,然后毒药发作就会倒地咽气。

这样的装置现在已经见不到了。“老虎邓”的儿子、现在阳山县林业局秤架管理处工作的邓泊说,从阳山往北,就是湖南的莽山自然保护区,湖南人喜欢用铁夹子偷猎,这种现代化的捕猎装置批量生产,极具杀伤力,不管什么动物只要碰到了,无一漏网。这成了自然保护区管理者最痛恨的物品。

一年的野外调查,华南所的科考调查队员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短尾猴曾同宿一地,也曾近距离遭遇水鹿,黑熊,大熊猫,赤麂,毛冠鹿,苏门羚……至少一半以上的广州现有记录的动植物物种都已被相继发现,却难觅华南虎踪影,包括能间接证明其存在的粪便、脚印、毛发等。卢学理说:“我们从未与野生动物如此接近过。”然而,与华南虎,却是从未如此远离。■ 老虎队长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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