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想象与疑问

（文 / 李鸿谷 李菁）

( 提起刘雄，70多岁的父亲刘发春就一直没停过抹眼泪 )

比较有意思的是，徐承平被拘后，举报了任燕榕。那是一桩1998年的旧案，举报称任当时“涉嫌故意杀人”。这是一桩福州多数人知晓的著名案件。

这一案件的源头，相关知情人描述说，“开始于刚刚有传呼机的时候”——绰号“矮子平”的带着一帮人去抢当时福州最大的一家传呼店，这家传呼店的老板生意做得大，不太在意这帮人，趁对方不注意，跑了。拿着来复枪的“矮子平”们举枪就射，传呼店老板的屁股与大腿中弹，在医院里抢救了好久才救过来。于是他放出话来:谁抓住“矮子平”，他出重金奖励。比较有意思的事实是，有钱人扬言出重金抓疑犯，似乎是此地的一个习俗，有关办案警官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说到审问“社会上的人”时，他们也提出:“你们谁能弄清楚卞礼忠案件的真实情况，我出20万奖励。”

到了有“大哥大”的年代，任燕榕得到线报，说“矮子平”在某处赌博，任领着刑警赶去，在追捕过程中，双方发生枪战，“矮子平”们边跑边开枪，任燕榕与同伴不断避及，突然，“矮子平”掷出“大哥大”，警察以为是手榴弹，很本能地全部趴地……“矮子平”因此脱身。稍后社会上纷纷传言，任燕榕被一个“大哥大”吓得尿了裤子。任发誓，一定要干掉“矮子平”。

再接到线报，已经到了1998年——“矮子平”与另伙人因为赌博争执，决定在邦辉大酒店或者讲和，或者火拼。任燕榕带着三四个刑警赶到酒店，看见“矮子平”，“矮子平”一看见任燕榕，扭头要跑，没几秒钟，任的枪响了。很明显，“矮子平”也带着枪，夹在腋下，问题是，邦辉大酒店并不是任所管辖的区域。各种传说，因此又起。

陈凯案发，任燕榕因以大大低出一般折扣购买过陈凯的房产而被有关方面注意，接到了这封举报信，“立即严查”。

记者此次福州采访，得获这一事件的结论是，在经过了对30多位知情人的调查后，邦辉大酒店“枪案”，“基本可以排除故意杀人”。任的警员描述他的名言:“想挣钱，不要在案子上动心思。”任自己的挣钱之策，也是在案子之外。“他放高利贷。一个月收10%的利息，谁敢不还他的本与利？”

有关方面也找举报人了解事实，那个传呼店老板如何收买的任燕榕？结果很好玩，“这是在澡堂里听别人说的”。值得注意的事实是，经过有关方面翔实调查的郑重结论，社会上一般未必真切了解，而一层层积累的传说，构成了普通人的心理事实——刑警想象，任燕榕作为一种示范，影响着有钱人，也影响着普通人，是否也会影响刑警自身？

复杂的格局是，车场枪案后，任燕榕找到陈信滔的家人，帮助他们提供写指责刘雄行为失当的申诉材料。稍后，徐承平又举报任燕榕……接下来，这对曾经的搭档，双双被捕入狱。从警员的角度比较两人，记者得到的答案是:“显然，刘雄有好得多的口碑。”

跟记者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刘林说，“差不多跟哥哥形影不离”。刘林只比刘雄小两岁。刘雄出事后，刘林几乎放下手中工作，将全部时间都花在哥哥的官司上。

见面时，刘林特地带了一撂厚厚的复印材料，全是刘雄当警察后获得的各项奖励:“全省优秀警察”，“2000年度全国优秀人民警察”、“优秀共产党员”等。其中还包括一份福州市政法委在2001下发的一份号召全市政法系统开展向刘雄学习的决定。

如今，刘林与父母一起，住在福州一所老式的居民楼里，其中一个小房间已被刘林当成了工作室，里面堆满了他为刘雄整理的各种申辩材料。

提起刘雄，已经70多岁的父母就一直没停过抹眼泪。“为了公家做事情，结果怎么是这样？”刘雄的老父亲不解地喃喃自语。其他两位被告，都从北京请了一位名律师，只有刘雄请的是当地律师，“我们都是普通工人，家里也没什么钱，我们也想请北京的律师，但一打听要好几万，请不起……”

记者搜索到的一份刘雄自述材料称:“我是个讲原则的人，在我被抽到‘5·22’专案组期间，徐承平、王振忠的堂弟与小舅子，都是我抓的……”

坐在记者对面，郑军的夫人方文（化名）说话声音很柔和，努力忍着泪水:“公司不景气，儿子念初中，本来就负担很重，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真的很无助。”

除了向记者出示他们准备的一撂撂奖励证书，无论是刘雄，还是郑军的家人，对他们真实的工作状态，一点也不知情。刘林说:“刘雄从来不跟家里提工作上的事。”最终形成的起诉与判决书里所描述的事实，与家人对他们的认识，形成巨大的落差。

记者发现的一份材料，郑军描述自己跟徐承平的关系:“曾经在他那里先后借过两辆桑塔纳，这是长期开的。平时偶尔开一两天的车，也借用10多辆。”或者这就是郑军与徐承平关系的全部？“郑军跟社会上什么人交往我不太清楚”，郑军夫人方文说，但是，“杀人应该有动机吧？他有什么动机呢？”

公众因任燕榕而形成的刑警想象，本身亦值得推敲，似乎也无法简单地用它来推测刘雄与郑军。同样，只见到生活层面事实的家人，亦不足以提供全面与真实的刘雄与郑军。“动机是什么呢？”当面对郑军把那把仿六四手枪轻轻地放在卞礼忠身边的事实时，这个疑问，或者是个真正需要寻求答案的疑问。

在接受讯问，艰难地谈完那次枪案的全部过程后，郑军很流畅地描述自己的感觉:“击毙卞礼忠，发现他没带枪，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把卞礼忠击毙掉，我心里没负担。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做这件事，完全出于朋友间的感情。做完了这件事，我感觉松了一口气。”■

陈氏兄弟的司法历程

将无罪的陈信滔、陈信华两兄弟有罪化的过程，从司法程序上看，并不那么容易。

2001年

9月10日，起诉，晋检起诉书（2001）315号起诉“2·20”。

9月20日，退回，案卷退回晋安区公安局补充侦察。

10月17日，开庭，晋安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2·20”案。

11月9日，退回，区法院把案卷退回晋安公安局补充证据。

2002年

1月，退回，“2·20”案卷退回晋安区公安局补充证据。

6月20日，退回，“2·20”案卷退回市人民检察院起诉处。

7月初，退回，“2·20”案卷退回晋安区公安局补充证据。

9月初，退回，“2·20”案卷退回晋安区人民检察院。

9月23日，延期，晋安区人民检察院以补充新证据为由，建议延期审理。

10月16日，开庭，晋安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2·20”案。

11月15日，退回，“2·20”案卷退回区人民检察院。

12月9日，开庭，晋安区人民法院开放审理“2·20”案。

12月25日，开庭，晋安区人民法院再开庭审理“2·20”案。

2003年

1月16日，延期，晋安区人民检察院以补充新证据为由，建议延期审理。

2月16日，开庭，公诉机关以补充侦察完毕建议继续开庭审理。

3月24日，延期，经省高级人民法院批准延长审限一个月。

4月15日，判决，晋安区人民法院判决书（2002）晋刑初字第348号发出。

5月初，上诉，上诉到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7月28日，撤销，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书（2003）榕刑终字第325号发出，撤销晋安法院判决，发回重审。

9月3日，起诉，晋安区人民检察院变更起诉，把“卞礼忠持枪，抢劫9万、敲诈150万”删除，变更威胁、敲诈未遂起诉。

9月24日，开庭，晋安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2·20”案。

9月29日，开庭，晋安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2·20”案。

10月13日，判决，晋安区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2003）晋刑初字第304号发出。

10月18日，开庭，晋安区人发法院开庭审理“2·20”案，读判决书维持原判。

10月底，上诉，上诉到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11月27日，延期，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向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延期一个月。

2004年

1月5日，撤销，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2003）榕刑终字第653号发出。再次裁定撤销晋安区人民法院判决，发回重审。

1月27日，退回，“2·20”案卷退回晋安区人民法院。

2月24日，开庭，晋安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2·20”案。

3月4日，释放，晋安区人民法院判决陈氏兄弟无罪当庭释放。■ 刑警疑问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