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隆福寺
作者:贾冬婷(文 / 贾冬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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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的日子
“现在要是没这三家电影院撑着门面,隆福寺真的就不剩什么了。”周围的人们都感叹。长虹、东工、明星,每隔100米就有一家,尽管现在老影院衰败了,沦为录像厅,但总还引着人来。
“长虹”是座崭新的灰色现代建筑,在60多年的老影院原址上重建的。重建前,长虹因为亏损已停业两年,陶树桂几乎是唯一可以找到的知道老长虹故事的人,她是影院曾经的书记、经理。1975年,28岁的陶树桂下乡回来后有两个选择,电影院或小学,她没多想,“电影院挣38块钱,小学挣37块钱,哪挣钱多去哪”,来到长虹电影院。
那时候,隆福寺街边小店满眼是的确良、化纤的衣服,“涤卡”刚开始流行,这条街转眼就铺满了。不过,陶树桂最常去的还是四层楼的隆福大厦,“国营的,明码标价,老百姓认”。
旁边有这个“可以跟百货大楼相媲美”的大厦,长虹电影院不愁不火。在平均月工资38块钱的年代,看一场电影要两三毛钱,普通人很少有人自己掏钱买票,都是单位工会包团体场,“来的都是工厂或者学校。效益好的厂子,看穿戴就能看出出来,像电厂,不好的,像沥青厂。学校也不一样,如果来的是二中,就不用担心了,纪律好着呢”。当时只有一个放映大厅,要排片,她记得刚来第一场电影重放“文革”前的《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一个月不带换的,场场爆满,从早晨5点半开始排下夜班的国棉一厂,一直排到晚上23点半国棉三厂赶末班车的人”。
( 由昔日隆福寺庙会聚起的商业繁盛,一年四季有应季的货摊 )
陶树桂最早在“服务组”干,照手电筒,烧开水,打扫卫生,检查座椅……一开始,地很好扫,没垃圾,逢年过节才有个瓜子、花生,当时每人有定量,春节“三两瓜子,半斤花生”,听着嗑瓜子的声音,过了正月十五就没了。“捡个糖纸新鲜着呢。”80年代,小卖部开始卖易拉罐了,每场散了捡罐就得10分钟,垃圾跟踩地雷似的,捡几筐,当时人们打趣说“陪着垃圾看电影”。
收入水平提高了,电视还没普及,隆福寺附近的居民都赶来看电影,慢慢开始自己掏钱买票。陶树桂从服务组换到售票处,“排大队,转弯排。从小窗口往外看,看不见人,只看见手。玻璃挤破了好几回,后来不得已换了木头门。外国片刚引入那会儿,像《39级台阶》、《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到夜里0点、1点还有人排队。”
( 现在的隆福寺街 )
电影演一个月,陶树桂也坐在后排看一个月,台词早背下来了。1980年《庐山恋》那会儿,她数了数,张瑜的衣服就换了43套,像是灰色海洋里的一片彩虹,看得人眼花缭乱的。没几天,隆福寺街边的小店就开始摆上了张瑜穿的衣服,“当时北京的流行都是从这条街带起来的”。
80年代后期,各工厂效益不好了,北重、北汽等大企业都不订票了,电影院一下子不火了。陶树桂说,电影收入入不敷出,将办公区改建了歌厅、台球厅、录像厅,都是当年最流行的娱乐,“歌厅基本上是北京市最早的了,类似卡拉OK的形式,观众自己点歌上台唱,10块,5块,吸引了很多赶时髦的年轻人来。台球厅,周围个体小店老板伙计来玩得多,一呆两个钟头,20块钱。录像厅里晚上全是民工,或者赶火车的,外边住一宿最便宜也要10块,看通宵录像才5块。”
( 原隆福寺街古玩市场 )
对面,隔着一条马路就是隆福寺小吃店,电影院火的那些年,小吃店天天跑来问:“今天的电影是几点场啊?多少人啊?”根据这个去订炸糕准备几斤,安排多少人手。后来看电影的人数越来越不固定,小吃店的生意也一样没谱了。
一把火烧毁了大厦和客流
“那时候,隆福大厦分前场后场,后身一直到钱粮胡同,前脸通到马路,两边店挨着店,热闹极了。晚上或者周末,步行街上根本挤不动。”陶树桂印象中,1995年前后是隆福寺最火的时候,借着街道的人气,长虹影院也在那两年前营业额达全市第一,录像厅改回电影厅,“周末好几百人等着看电影,要请专人来疏散”。
现任经理马永春也在1995年来到隆福寺小吃店,小吃店刚刚搬回改造后的隆福广场里。他刚来时,店面看上去没现在的二层楼气派,门前也没有这两尊石狮子,不过,店面更大,特别是厨房大很多,品种也多。马永春说,那时候,早起9点一开门,就有人稀稀拉拉进来,到了11点多的“饭口”,爆满,“就看着人脑袋了”。
1996年的一场大火是现代隆福寺的转折。因电线短路,4万平方米的隆福大厦烧毁。仅隔一条狭窄胡同的长虹电影院幸免,但观众急剧下滑。陶树桂听旁边饭店老板叹息“一天陪一辆桑塔纳”,没多久走了。周围小服装店生意也冷下来,一下子减了1/3。
当时已升任书记的陶树桂每周固定的时间去电影发行放映公司看片,挑拷贝。一个热门的片子如果有10个拷贝,就前十家先演,7天后第二轮,再第三轮。一开始是按关系、按地域排片,1998年开始按效益排片,长虹影院总能第一轮演,直到2000年,长虹开始排在10名以后了,忽上忽下。
陶树桂说,电影院上午头场时间一直往后推,从5点半,改到8点,再到后来,改到10点半。2000年后,白天根本没人来。两个放映员,两个服务员,两个售票员,6个人,100盏灯亮着,眼睁睁等人来。真有人来了,一场可能只来两个,怎么演?还得跟人商量,“人太少了,您看下场行吗?”一场一场撤,越撤人越少。电影厅一截两半,后面改成台球厅,又改成网吧,直到2002年停业。
电影院对面的小吃店下滑也非常明显,从“非典”开始就彻底不行了。“以前,周末晚上都要排队等座,服务员站着,你看现在,服务员都坐着聊天。”马永春说。
蜜麻花,豆面糕,艾窝窝,豌豆黄,云豆卷……这些从庙会小吃而来的久违的名字和风味,使得小吃店还保留一些回头客。马永春说,有慕名而来的,外地游人,外籍华人,现在还是本地人来得多,特别是老人,从市中心迁到四五环的老居民,留恋着老北京的豆汁,焦圈,专门回来尝。上午,经常有老人从景山公园散步过来买点,到了节假日,儿女陪着过来的也多。
似乎不仅是一把火的缘故。马永春在小吃店最早由厨师做起,他常想,为什么小吃品种越来越少了?“这些全是手工活,费工费时。拿焦圈来说,两个师傅,一炸一煎,出成率又低,上一天班顶多能炸出500个,每个卖5毛钱,才250块钱,所以现在顾客不多的时候就不炸了。”
店里看到的都是老师傅,大多将近50岁了。马永春说,他们都要退休了,后继无人。本市年轻人,根本不到这种老单位来了,少有的年轻人都是外地人,外面的私营店选择越来越多,干几年也就跳槽了。马永春感叹,“忙着,出来的东西都是热腾腾的,看着也有食欲;不忙,到了冬季,一晾全凉了。”
服装店走马灯似的换
隆福广场的东西侧是步行街,现在基本成了服装一条街,小店一家挨一家。服装店是隆福寺街长久的主体,但几乎没有一家呆到5年以上,他们是最灵活的经济体,随着一时起落,自由来去。
2000年来此的连锁店Babala算是隆福寺街服装店中的元老了。5年前,它将分店开在白魁老号旁边,这也是它在北京的第二家店。北京地区事务主管赵静说,当初选择隆福寺,因为离仓库东四店近,也因为隆福寺的商业氛围,当时,服装步行街之外,以隆福寺小吃店、白魁老号为中心的小吃一条街,热闹程度“跟王府井似的”。
Babala跟小吃街一起,是想“物以稀为贵”,效果确实也如此,特别到了晚上,接着小吃街的人气,吃饭的人们顺便来逛,店里的生意特别好做。但随之更多的服装店看到机会,也把店开到小吃街,小吃和服装混杂不堪。
一年多前,Babala由隆福寺小吃店旁搬到现在的隆福寺街上,新店扩大到两层,灰黑色的店面很神秘。当时,赵静眼中的这条街干净,整洁,射灯,霓虹灯,每家都在精心布置。而且,来这条街的,多是情侣,或者学生周末结伴,她觉得,这与Babala吸引时尚、靓丽女孩儿的定位相符。
但生意并没有预期中那么好。事实上,赵静说,原来能估出每天的销售额,据此做货品分配,提前铺货。而搬来后,没什么淡旺之分了,从周一到周日都是同样清淡,从窗子里往外看,别说进店的,街上走的都没几个人。
原来一个人在这条街上有四五家店,很普遍,现在不断抽身,不断转租。隔壁这家,一年中已经变了三次。Ebace,正打出两折的“撤店”特卖;巨库,转租启事贴了一个月了。赵静想,为什么起伏这么大?
“这条街过于独立了。像我们在东四店,城管整天巡视,监督,广告牌破了,路边堆垃圾了,哪怕乱贴广告橱窗了,马上有人管。但隆福寺街似乎只看到表面上的卫生,治安,但对街道的风格定位没有统一的模式定位,没有控制,导致既有品牌店,又有小店,既有高档欧洲服装,又有地摊货,随心所欲的结果是一片混乱。”
赵静说,逛街不是为了某家店,不会说“去Babala吧”,只会说“去隆福寺吧”,逛街需要这种感觉,可以看,可以玩,可以买东西,可现在人们会回答“隆福寺乱七八糟的,干吗要去!”
开一家店不容易,但不想认输的赵静也有些灰心,这家店已经成了全国43家店中最差的一家。“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走了。”
隆福寺街的服装店走马灯似的换,唯一没怎么变的,就是这条街上的中国书店了。书店主任张利说,之所以存活至今,不怎么受街道兴衰影响,是因为书店古旧书籍的特色。跟“买”不一样,旧书必须随时来“淘”,多少年找不着的书,看到了,如果不买,说不定下次见到又是几十年。
因为在隆福寺的服装一条街,书店把进门的一小部分改成卖新书的,“来逛的人有些比较时尚,为适应这个,也卖些菜谱、化妆、服饰方面的生活类用书,卖得不错”。
喜欢旧书的人群很固定,书店80%都是老读者,有的从小学五六年级第一次来,到工作了,结婚生子了,老了,还一直来,特别能延续。“老读者们常回味,在中国书店买本书,去庙会游玩一圈,吃点丰年灌肠,再去对面隆福浴池泡个澡。”张利说,隆福寺街成服装店后,旧的东西消失得很快。过去这条街还有好几个书店呢,不知怎么都关了。旁边的“丰年灌肠”还在,但私人承包了,不是原汁原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