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有憔悴, 堂上生荆杞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最近,我辞了职。我的时刻表和原来显而易见地不同,使得我对自己生活14年的小区,有了很多新的隐秘发现。我坐在顶楼院子里吃我的香菜炒饭和东坡肉,一边喝放了冰块的百丽甜。对面1单元4层的那户大开着窗,两个初三或高一模样的男孩子在兴高采烈地交谈着。这个点按理他们应该在学校。我注意了一会儿,当其中一个用鸟爪子一样勾着的手拍了下另一个,然后又在咬了一口另一个肩膀后脑袋往后一摆一摆地痴笑着、蹦跳着逃开时,我明白了三点:一、这一对是双胞胎;二、至少其中一个,也有可能是两个,有智力发育方面的问题;三、以前他们竭力避免在小区人多时出现,使得大家至今对此一无所知。我使劲回想那对夫妻的样子,但我唯一知道是,女主人刚把捷达换成一辆奥迪A4。
我叹了口气,不再看那俩孩子,目光落到对面2单元顶层的那户。我看见陈老太瘸着腿,很缓慢地把两三件夏天的衣服细心夹好。陈老太是个退休的街道主任,烈火般暴烈的脾气和雪后初霁般温暖的心同时存在她身上。她的老伴半年前的冬天因胃癌晚期去世了,那一阵子,陈老太经常坐在一楼架空层的车库里,生着一盆炭火,默默地坐着。老伴去世前,他俩经常与邻居老头老太一起在车库里打扑克,我父母时不时也会参加。有时我们在6层关着窗都能听见洪钟般的声音,以为窗外有人在吵架,往往失望地发现,不过是陈老太在大声批评对家的牌艺不精。
有几天,我上班时,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昏暗的车库里,下班回来,她还一样的姿势待在原处。一次,看起来很快要下雨,我走过去和陈老太聊了几句,她又一次详细地和我叙述了丈夫治疗的全过程。我听她说完,问她今后的打算,她说大儿子和儿媳都多次叫她搬过去同住,我便也劝她搬过去,有伴。她点点头,没说什么。后来听母亲说,陈老太搬到儿子家住去了,我心里暗自为她高兴。却原来那只是她应对众人关心的说辞,她独自一人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寂静生活,偶然出门买次菜碰到小区邻居,只说回家来拿点东西搪塞过去。
一次,我路上碰到陈老太。下雨了,她没带伞,从前,她那个子小小的丈夫,总会带把伞跟在她自行车旁。我碰到她时,陈老太在街边店出神,我走过去叫声陈阿姨,她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的眼神,我知道,她根本没认出我来,顷刻之后,她反应过来,叫我一起坐下吃碗饺子,我说不了。我站在她面前,看见她花白的头发被雨淋湿了,绞在一起,我把自己雨伞留给她,她一定不要,我只得与她告别,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的无非如此。
拥有时是有的烦恼,没有时是没有的烦恼,不是美好太短暂,而是日子太长。
(文 / 王小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