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涅: 海洋与山脉之间过渡的乡土

作者:薛巍

​迪涅: 海洋与山脉之间过渡的乡土0( 法国上普罗旺斯阿尔卑斯省穆斯蒂耶尔圣玛丽镇 )

上普罗旺斯

法国的普罗旺斯地区分为上普罗旺斯和下普罗旺斯,上普罗旺斯地区靠北,地处内陆,多高原地形,下普罗旺斯地区靠南,地处海滨,多平原地形。其中地名中的“上”和“下”在法语中的原文为“Haut”和“Bas”,就是高地和低地之意。

英国作家彼得·梅尔在介绍上普罗旺斯时写道:“粗糙的白色岩石、深绿色的灌木、深蓝色的天空、明亮的日光——跟凡高描绘的几公里以外更柔和的乡间相比,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探索这一地区的最佳方式是骑单车,能够充分体验这里的气味——百里香、迷迭香和岩石的温热。”

法国作家让·吉奥诺(Jean Giono)是上普罗旺斯人,他的文学创作紧紧围绕他的故乡马诺斯克周围的一片高地展开。他曾经说:“大山是我的母亲,我讨厌大海。”在普罗旺斯地区,大山代表着平庸枯燥的乡间生活,而大海则指向布尔乔亚式的繁华。吉奥诺的女儿说,吉奥诺熟悉的地区是多山脉的上普罗旺斯地区,“这个我们逻辑上称之为下阿尔卑斯省(Basses-Alpes),这片海洋与山脉之间过渡的乡土”。

上普罗旺斯遍布高山、薰衣草田和雪道,它是普罗旺斯和阿尔卑斯的结合体。说到普罗旺斯,人们就会想到阿维尼翁等低海拔的城市,而不会想到更高的山区,这些山区几乎占该地区面积的一半,既属于地中海,也属于阿尔卑斯。这里的生活很健康,充满新鲜的空气,但是土地贫瘠,只能种一些谷物,还有李子和苹果等水果。山上只有风声、野生动物。山上是山羊和蜜蜂的天下。秃鹫在天空中盘旋。有些山上还有狼出没。夏天,某些地方游客会多起来,但只要稍微走远些就能找到宁静。

​迪涅: 海洋与山脉之间过渡的乡土1( 安杰丽卡·加尼特被誉为“布鲁姆斯伯里之火最后的守护者” )

上普罗旺斯30年前还叫下阿尔卑斯。彼得·梅尔在《普罗旺斯词典》中说:“很久以来,泉水城以西的这片地区都叫下阿尔卑斯。这个名字体现了这样一个事实:它的北侧是更高的上阿尔卑斯。这显然令下阿尔卑斯的人感到不快,当地人的自豪感受到了伤害。很有可能一些多愁善感的居民产生了对阿尔卑斯的嫉妒心。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在1970年,这个地名被改称阿尔卑斯-上普罗旺斯。”

上普罗旺斯的首府迪涅位于这片偏远地区的中心。它景色幽美,充满活力,这里有许多温泉,街上有许多人穿着泳衣、裹着浴巾,从一处温泉赶往另一处温泉。

薰衣草:上普罗旺斯的灵魂

薰衣草被吉奥诺称为“上普罗旺斯的灵魂”。古罗马时期,普鲁旺斯生产的薰衣草用来让公共浴场变得芳香。在中世纪,各村会在街道上一堆堆地烧薰衣草,因为流行的医学理论说,空气会传播疾病。在文艺复兴时期,普鲁旺斯的薰衣草产业真正建立起来,美第奇家族靠出售提取的薰衣草精油而增加财富。薰衣草出售时都以上普罗旺斯为标签,因为这个地方海拔高,出产的薰衣草被认为质量最好。自中世纪以来,薰衣草就点缀着这片高山,为山区生活带来了繁荣和洁净、芳香。

薰衣草(Lavender)一词源于拉丁语中的“Lavare”,意思是“清洗”。普罗旺斯人用薰衣草治病、做香水、清洁、烹饪,他们并不明确地区分这四种用法。闻起来香的东西吃起来味道一定不错,对身体有好处,还能清洁。在普罗旺斯的多种植物如百里香、迷迭香、菩提花中,薰衣草是最重要的。据说它能消除胃胀、头晕等各种不适。在普罗旺斯,游客看到的是遍布植物的山坡,普罗旺斯人看到的则是露天药房。

19世纪末,香水的黄金时代来临使薰衣草的需求陡涨。彼得·梅尔这样写道:“没有它,还会有明信片产业吗?一排排看不到头的薰衣草,背景中可能还会有一座庄严的房子,前景中有一位面带笑容的农民——薰衣草是普罗旺斯的旗帜。古斯黛乐(Coustellet)专门有一座博物馆献给它,还有庆祝它的薰衣草节,以及用于辨别最好的薰衣草和其他不够香的变种的原产地命名控制(AOC)。”薰衣草有两种,一种生长于海拔高度2000英尺以下,一种生长于海拔2000英尺以上,后者产油率更高、更易栽培,但质量没有前者精致、丰富。贵族只认精品的薰衣草,也只有生长于海拔2600英尺(800米)以上的薰衣草才能获得原产地认证。这里300磅薰衣草花才能提炼出1升精油,总产量每年只有25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七八月最漂亮。花期取决于海拔:海拔越低,开花越早。

英国记者安东尼·佩里格林这样写道:“你看过薰衣草田的照片,在明信片上,或图书的封面上,但现实中的薰衣草田要漂亮得多。它是园林艺术,是人类和自然之间的一场阴谋。现在的薰衣草田风光是比较晚近才有的。直到20世纪,薰衣草还都是野生的,要在野外采集。像现在这样种植成一排一排的,像是从巨大的牙膏管里挤出来的,是在机械收割于50年代末问世时才随之出现的。从近处看,薰衣草花丛就像留着蓬松发型的蓝色、巨大的刺猬。”

作家让·吉奥诺曾经写道:“整个夏天我都是背着背包在法国南部度过的。我走遍了西普罗旺斯的高山,沿着日光般耀眼的易碎的石灰路,一步步、一天天,脚下总会有一片紫色的花海,遍布田野,伸向地平线,我头顶的蓝天就像是穹顶。从黎明到黄昏,蜜蜂都在嗡嗡叫,辛勤地劳作着。一些矮小的薰衣草奇怪地让我想起海胆,但它们的香气先是充满我的鼻子,然后它们的寂静、安详充满了我的内心。所有这些记忆现在都装在了一个小瓶子里——我桌上的薰衣草精油瓶。”

文人和探险家之乡

1707至1711年,上普罗旺斯的教士和天文学家路易·弗伊莱埃(Louis Feuillée)离开家乡,环游合恩角,成了第一个进入智利和秘鲁海岸的法国人。他还去过几次利马,测量了该市的经纬度,做了各种天文观测,绘制了利马及其周边的地图。他还收集了各种植物,做了关于野生动物的笔记。回到法国后,他出版了他的观察。路易十四因此封他为皇家数学家,还给他建了一座天文台。

跟上普罗旺斯有关联的另一位女探险家的经历更加传奇。大卫·妮尔1868年10月24日生于法国巴黎郊区的圣·曼德,活了102岁,于1969年去世。她一生中对西藏充满了无限热爱和崇拜,将终生精力用于在西藏及其附近地区探险及潜心研究西藏学,甚至起了一个法号“智灯”。她在《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之行》中记录了她的西藏之行,她于1922年10月启程出发,1923年6月到达拉萨。

妮尔后来定居于迪涅,在那里建了一座博物馆,展出她搜集到的磨制人头骨、魔刀、雕像等物品。妮尔夫人在98岁生日时写道:“我应该死在羌塘,死在西藏的大湖畔或大草原上。”

另一位英国女性后来也落脚于上普罗旺斯,她是安杰丽卡·加尼特(Angelica Garnett),被誉为“布鲁姆斯伯里之火最后的守护者”,她的母亲就是维吉尼亚·伍尔夫的姐姐。1984年,她移居至上普罗旺斯的福卡尔基耶镇,在那里生活了近30年,于2012年在那里去世,享年93岁。她说她之所以移居法国,是为了“逃离,不再生活在过去中。我想如果我继续待在英国,我的整个生命都将被查尔斯顿占据,我就再也做不了别的了,所以我就搬到了法国。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但很令人兴奋。我一点也不想念伦敦”。加尼特离开英国的欲望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她不幸深深地陷入了布鲁姆斯伯里圈子混乱的情事中。她是瓦内莎·贝尔和邓肯·格兰特的私生女,她的父亲格兰特是个同性恋。她小时候一直以为克莱夫·贝尔是她的父亲。24岁时安杰丽卡嫁给了她父亲的前情人、50岁的作家大卫·加尼特。她出生时,大卫就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我想到了娶她。她20岁时,我就46了——那会不会成为丑闻?”

吉奥诺是法国20世纪普罗旺斯作家。他青少年时期阅读的维吉尔,就如同先知和导师,使他的灵魂得以超凡脱俗:“只要他一说话,奇迹似乎就掷地有声,让田园生活迸发出光芒。”作为像卢梭一样亲近自然的作家,吉奥诺对自己的故乡普罗旺斯有着非常透彻的了解。勒·克莱齐奥认为:吉奥诺远不是一位乡土作家,他的宇宙观碰巧诞生于普罗旺斯,因为这片土地离他最近,这片土地的面貌与他自己的面容最相似。我们无法想象吉奥诺生活在弗兰德斯,也无法想象福克纳生活在新墨西哥州。不过,他们的真实性显然有另一种深度,这种深度汲取自大地母体自身。

在《山冈》开篇中,白庄坐落在田园和广阔的荒野之间;田园上收割机喧嚣不歇地轰鸣,荒野则遍地薰衣草,那是鹿儿山的阴影笼罩下的故乡。白庄所处的山冈,其实是鹿儿山的一部分,后者才是雄伟的高山。它在作品中具有象征作用,吉奥诺是这样描绘这座高山的:“鹿儿山苍翠寂静,漠然挺立着它庞大的身躯,挡住了西去的道路。”

美国作家亨利·米勒在《我一生中的书》中专门写到吉奥诺的书。亨利·米勒去过吉奥诺的家乡马诺斯克(Manosque),但没有碰上吉奥诺,因为吉奥诺经常外出远足。休伯特·里德在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文章称吉奥诺为“农人无政府主义者”,亨利·米勒认为,吉奥诺既不是农人,也不是无政府主义者,虽然他认为这两个词都不是贬义词。“如果吉奥诺是无政府主义者,爱默生和梭罗就也是无政府主义者。如果吉奥诺是农人,那么托尔斯泰也是农人。但从这样的角度都触及不到这些伟大人物的本性。吉奥诺在他的叙述中使农人变得高贵,在他的勾勒中放大了无政府主义这一概念。但真正的吉奥诺是一位诗人。在他科西嘉的血液中有一种气质,就像加入法国葡萄酒中的希腊葡萄酒,使高卢语调有了形体和味道。像美国人福克纳一样,吉奥诺创造了他自己的领地,一个比历史和地理书更接近现实的神秘领地。那是一个星辰和行星在其上转动的世界。在那片土地上,人们的经历就像很久以前神的经历。潘神还在地上走动。土地浸透了宇宙之汁。事件在蒸发,奇迹在发生。在吉奥诺的作品中我们会看到哈代的荒野的黑暗,阿瑟·梅钦的魔力,福克纳世界的自由和暴力,中世纪戏剧的滑稽和放肆,还有古希腊异教徒的魅力和肉欲。”(文 / 薛巍) 过渡阿尔卑斯作家山脉海洋薰衣草普罗旺斯迪涅之间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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