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梯的故事

（文 / 何润泽）

这是一个关于70年代的滑梯的故事。70年代的滑梯是非常简陋的。在一片干燥的泥地上耸立着一架铁滑梯。滑梯的焊接处仿佛树瘤。滑梯原来漆成革命的红色，但如今已满是铁锈。滑梯的扶手和滑道倒磨得很光滑。滑梯周围连一颗树也没有。泥地上的野草被踩得扁扁的，玩累了的孩子就坐在野草垛上休息。

在一个无比炎热的下午，有一个男孩还穿着厚厚的蓝布褂子，而且每一粒扣子都扣上了。这是一个混血儿。他的皮肤是白色的，在70年代的中国人中，这种白色极为显眼。他的白色皮肤、栗色头发、灰色眼睛以及高而挺直的鼻梁把他和周围的黄皮肤男孩区别开来。混血儿坐在一个扁扁的草垛上，盯着滑梯。每当滑梯空下来，混血儿就站起来，但他很快又坐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了黄皮肤男孩们敌视的眼神。

在蔚蓝的天穹下，滑梯的影子在混血儿的身边摇摇晃晃。滑梯发出吱吱的声响。经过长年累月的震荡，滑梯好像随时都要倒塌一样。混血儿痴迷地望着滑梯。整个下午，他都没有被允许跟黄皮肤的孩子们一起玩滑梯。黄皮肤的孩子们躲在滑梯支架下面，好像在说悄悄话。混血儿紧张起来。他在学校里受到黄皮肤孩子的欺负已经不止一回了，他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又想对他做什么。

作为黄皮肤男孩的代表，一个大屁股男孩向混血儿走来。大屁股男孩对混血儿说：“小鬼子，美国总统昨天来中国了。毛主席号召我们善待你们，体现中国人民的胸怀，所以，我们决定让你玩一次滑梯。你快过来。”

混血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咧开嘴笑了。但大屁股男孩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把混血儿朝滑梯那儿推了一把。混血儿捋起袖子，攀上了滑梯。就在他准备坐上滑道时，他发现在大屁股男孩的领导下，所有的黄皮肤男孩都抱住了滑梯那几根细细的柱子，混血儿害怕地蹲在滑梯上。

“小鬼子，你别怕，这是给你的特殊待遇。我们让你稳稳地坐一次滑梯，让你知道中国人民的胸怀比大海还要宽广。”混血儿扶着滑梯的栏杆，慢慢站了起来，他坐上了滑道。到达地面时，混血儿咧开了嘴，又笑了起来。

“怎么样，小鬼子，中国的滑梯比帝国主义的滑梯好吗？”大屁股男孩拍拍混血儿的肩膀。混血儿努力地点点头。他用地道的方言回答说：“可我是中国人啊，我不知道帝国主义的滑梯是什么样的。”“小鬼子，别蹬鼻子上脸。你哪里像中国人？别说了，你快滚蛋。我们还要玩滑梯呢！”

可混血儿并没有离开，他解开了蓝色褂子上的扣子，接着走到滑梯的柱子那儿，牢牢地抱住了一根柱子。“你要干什么？”大屁股男孩挺起胸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混血儿。但黄皮肤男孩们很快就明白了混血儿的想法。三个黄皮肤的男孩分别抱住了滑梯的其余三根柱子。男孩们轮流去抱住滑梯的柱子，他们都很卖力，好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事情。于是，这架70年代的滑梯不再吱呀作响。

那个混血儿一直抱着滑梯的柱子不愿松手。他紧紧地抱着柱子，每当他听见滑梯上的笑声，他就低着头，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他的眼角有一些眼泪，也许是因为灰尘，又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70年代的滑梯尽管简陋，但它带给孩子们的欢乐是今天很多精巧的玩具所难以给予的。那个混血儿一直记得那一架70年代的滑梯。每当有人向他问起40年前他在中国的经历时，他首先说起的就是那一架70年代的滑梯。 故事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