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勺婴儿奶粉的全球性要素

( 美国南卡罗来纳州从事奶牛养殖的农民 )

奶粉工厂

温度越来越高，机器的轰鸣声也逐渐增强，最初的状态让人感到不舒服。我的头上压着厚重的头盔，鼻梁上架着方形的护目镜，身上穿着白色工作服，外面又罩上了一套隔离服，脚上不仅套上了塑胶鞋套，而且还穿上了经特殊处理的防护鞋。在40多摄氏度的干热厂房内，我被从头到脚包了两层，严实得像个“粽子”。与外界通话，也唯有经过无线电耳机和话筒。

电梯门打开，我们终于进入了奶粉工厂的最顶端，也是它的核心区域——干燥塔。这里是厂内最高级别的清洁作业区。

浓缩的奶液被抽到18米高的干燥塔上，进入直径10米的密封的“奶缸”内，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型的游泳池。经过加压后，奶液就像喷香水一样，成为细密的水滴打入喷管中。然后与200摄氏度的高温空气汇合，奶液迅速蒸发，形成粉状物，落入了下层的振动筛。然后再经过空气流动分离出细粉，降温以及筛振，将细粉颗粒均质化，最后装入袋中，形成奶粉的主要原料——基粉。

在美国伊利诺伊州美赞臣工厂的考察，颠覆了我对奶粉工厂的若干想象：没有牧场，看不见悠闲散步的花斑奶牛，更看不到牛奶桶也闻不到奶香。现代化的厂房采用了严格的防护措施，行走必须在特定的区域内，吸烟区被划在停车场边，每个入口都安装了紫色的灭菌灯，只有完成一套严格的清洁规程后，才能走进车间工作。

( 2011年3月16日，因担心日本震后出口的奶粉会含核辐射物质，不少香港民众赶到超市抢购日本奶粉 )

事实上，在走入厂区前，我已经签署了一份多达14项内容的责任书。我必须保证不化妆，没有戴假睫毛，必须摘下首饰、手表，保证身上没有任何金属异物。清洁规程也异常严格，不同的区域间有缓冲区更换服装，多次洗手并在手上喷洒消毒液。“所有的一切，是为了防止有物理异物、微生物和化学物质的进入。我们的厂房是按照药厂的标准进行设计的。”美赞臣食品安全总监丹·马克（Dan March）对我说。

工厂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小镇泽兰（Zeeland），毗邻密歇根湖，风景优美。1924年，生产婴儿食品的美赞臣公司收购了这里的“凤凰奶酪公司”，并逐渐改造为奶粉工厂。目前这里是全球最重要的婴幼儿配方奶粉中心，年生产普通配方奶粉5万吨，特殊配方奶粉5500吨。

( 新西兰乳业巨头恒天然集团位于蒂阿瓦穆图的奶粉加工厂 )

马克先生带我们参观了整个厂区，他在奶粉行业有30多年的工作经验。“奶粉的生产流程包括两部分：湿法工艺和干法工艺。”马克说，“但并不是所有的工厂都会有这两种工艺。”美赞臣在全球有7家生产基地，只有美国、荷兰与墨西哥的工厂兼具湿法与干法两种工艺。中国广州的工厂只有干法工艺，原料基粉来自荷兰奈梅亨。

所谓湿法工艺，就是将乳制品从液态转化为固态的过程。牛奶运进厂区后，进行冷却、净化之后，还要经过“均质”工艺。“因为牛奶里面的很多脂肪分子大小不一样，只有经过均质才能让脂肪分子变得很小，也只有当它们变得很小，而且相近似，其固化情况才会很稳定。同时也要经过巴氏灭菌，真空的浓缩，最终再进入一个核心区域，就是喷雾干燥。”马克说。在干燥塔中，液体奶向下喷出，热空气向上吹入，乳品中的水分被迅速除掉，然后通过流化床继续干燥，最终冷却成为基粉。

接下来要进行干法工艺。基粉经过检验过筛后，根据不同的配方加入营养成分和添加剂，如DHA（二十二碳六烯酸）、ARA（花生四烯酸）以及糖分等。经投料、搅拌、过振动筛后最终形成配方奶粉产品。一罐奶粉中基粉的含量至少占到85%，其他则为特殊营养元素等添加剂。最后检验部门对每个批次的产品进行系统检测后才能出厂。在生产的每个环节，金属探测都是必要的过程，以防止有金属异物混入。

随着全球化的深入，跨国公司规模迅速扩张，奶粉生产工艺也在不断变化。很多大型奶粉公司的液态奶的使用量在逐渐降低。他们更多地从供应商处采购基粉，然后调入一部分液态牛奶，并加水与其他营养成分混合，然后再进行喷雾干燥。这一方面原因在于，液态奶的储运限制性条件较多，只能更多地依赖于本地的奶农。另一方面，牛奶产量不稳定，造成价格波动。直接使用基粉，则可以扩大采购半径，减少鲜奶的储运风险，还可以保持价格的平稳。

于是，奶粉工厂与奶牛之间的距离就变得十分遥远了。

奶粉焦虑症

马克不厌其烦地向我们讲解奶粉生产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复杂而严格的管理程序。“其实我的意思是——无论在美国的泽兰、荷兰的奈梅亨还是中国的广州，只有产品的种类差别而没有安全性差别。”马克说，“因为生产工艺、流程、卫生、安全标准，甚至供应商都是一样的。”

而在动身前往伊利诺伊州之前，我已经考察了美赞臣设在广州的工厂。与泽兰工厂最大的不同在于，广州工厂只有干法工艺——将基粉与不同的营养成分混合，形成最终产品。“广州工厂的原材料95%都来自进口，基粉则来自我们在荷兰的工厂。”广州公司研发总监李永雄对我说。

然而对于很多中国妈妈来说，接受这样一个全球化的结论，显然需要更长的时间和耐心。

27岁的方晓彤在2011年春节当了妈妈，她一直坚持从海外采购奶粉。“当我发现怀孕的时候，第一件功课就是研究怎么坐月子，然后就开始为奶粉纠结。显然后者更让人焦虑，因为这是一场持久战。”方晓彤说。

方晓彤的育儿知识并非像她的母亲那样，来源于上一代的言传身教。她更多依赖于网络的育儿论坛以及朋友间的交流。“在专业的育儿论坛的奶粉讨论区上，对奶粉的口感、香气、色泽、冲泡难易程度、产地、用后感等各方面有全面的讨论和各种介绍与论证。看得越多越是眼花缭乱。”

三聚氰胺事件后，中国妈妈对于国产奶粉的信心备受打击。“其实并非是对某个品牌的怀疑，而是对食品监管部门丧失信心。因为这些事件都是媒体捅出来的，而不是监管部门发现的。”方晓彤说。于是，奶粉被妈妈们划分为：大陆货、港版货、原产地货，即专供大陆、香港和本国的奶粉。她最后决定所有的奶粉都不在国内买了。

孩子刚出生时，方晓彤托朋友在香港买了几盒奶粉备用。然而很快便遭遇了奶粉荒，香港和澳门的零售店都被“方晓彤们”挤破了门槛。持续供给的问题，始终困扰着方晓彤。她最初和多数妈妈一样，选择在淘宝上寻找海外代购。但卖家因为货源问题一直难以稳定，断货情况经常出现，这意味着经常更换卖家。在数万间淘宝店中寻找靠谱的卖家，也是个海量工作。她必须花大量的时间研究卖家的信誉、货源。在第一次少量购买辨别真伪后，才能放心采购。然而刚刚建立的信任可能很快就会因断货摧毁，进入下一次循环。

“对我来说，每次更换卖家就要死无数的脑细胞。”方晓彤说。

去国外直接购买是方晓彤最喜欢的选择，而实际操作起来确实也很困难。2011年6月，她开始托在美国工作的朋友直接代购。一开始操作很简单，朋友去商店通过iPhone的Facetime功能直播，方晓彤挑好后，一次买一箱寄回来。然而好景不长。海关总署后来要求：“个人邮寄进境物品应征进口税额在人民币50元（含50元）以下的海关予以免征。”而对于奶粉又另加规定，从2011年9月1日起，奶粉应征税将随进出境个人邮递物品关税免征额度的调整而改变，入境奶粉免征税将由原来的25公斤降为现在的1.8公斤。

“这意味着要想免税，每次只能寄两罐奶粉，运费上就很不划算了；如果买4罐就要交80块钱的进口税。而且两罐奶粉只相当于孩子半个多月的食量，从购买到寄到目的地需要10天左右，如果还希望享受美国的朋友从美国直邮奶粉的待遇，我需要请求他每个周末都要帮我去一趟商店和一趟邮局。这种无理要求我们实在开不了口。最终美国直邮奶粉只享受了不到两个月，我又重新开始了淘宝店的循环。”方晓彤说。

方晓彤的朋友唐燕也是年轻妈妈，她跳过了淘宝选择了直接海外网购的模式。“虽然麻烦些，但是比淘宝上的货源稳定。”唐燕说。她常去的网站包括eBay和PayPal，一次买两罐，每月买3次。遇到物流慢的时候，就只能用国内产品先顶一阵子。有时候也一次多买一些，进口税自然跑不了。“网上也流传了一份2万多字的‘通关指南’可以帮助免税，但基本上很难操作。不过我们却知道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国家有一些禁止某些国家奶粉入境的规定，常常提醒自己要小心，别买了运不回来。”唐燕说。

根据人口普查，目前我国每年大约有1700万婴儿出生，其中20%约340万婴儿无法得到母乳或母乳严重不足，需要用奶粉喂养，市场容量在30万吨左右。如果将年龄扩大到0～3岁，这部分婴幼儿则更多。对于婴幼儿奶粉的焦虑，则让这一群体倍感纠结。

也许让家庭幸福的方式可以很简单，但方晓彤和唐燕认为对奶粉的焦虑与付出仍旧是值得的。“我们情愿不辞辛劳地去反复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拨开层层迷雾，寻找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购买安全奶粉，而不让孩子在起跑线上遭遇意外。”唐燕说。

全球化与安全挑战

从历史上看，婴儿配方奶粉的产生并不是源自一个愉快的故事。

19世纪之前，人工喂养的婴儿没有专门的奶粉，主要食物是米糊、麦糊和牛乳，而采用这类食物喂养的婴儿死亡率极高，尤其是死于传染病的比例惊人。18世纪巴黎育婴堂约3.1万名婴儿，死亡率约80%；柏林育婴堂在18世纪的最后20年中收养婴儿1.0272万名，成年的仅有45人，死亡率高达99.6%。最主要的原因是育婴堂的婴儿无法获得母乳，只能采取人工喂养的方式。19世纪初，伦敦人工喂养的周岁婴儿存活率不足1/8。

对于婴儿来说，母乳是天然的第一食品。于是营养学家们试图开发一种母乳的替代品。1867年，德国人尤斯特·冯-利宾（Justus Von-Liebing）发明了第一个商业婴儿配方，并获得专利：他把小麦粉、麦芽粉和少许碳酸钾（降低酸度）加入到牛乳中煮沸而成。19世纪末的后25年，产生了许多类似的配方。特别是Keuber和Rubner创立的婴儿喂养的热量测定法，即根据婴儿的热量需要来进行喂养，开创了婴儿新陈代谢研究的先河，为婴幼儿食品的发展奠定了科学基础。

美赞臣公司也是在这个时期创办的。1897年，爱德华·美赞臣创办了美国发酵公司，1905年更名为美赞臣公司。创始人美赞臣的长子病重无法进食，于是他向被誉为“美国儿科之父”的雅各比博士求救。之后，雅各比为孩子配制出了美国首个得到临床认可和医生推荐的婴儿喂养品。而当时，在美国每1000名婴儿中大约有135个婴儿在周岁前夭折，他们大多死于肠胃病症。

受这一事件的影响，美赞臣公司开始转向健康食品产业，尤其是将婴幼儿营养配方食品作为重点研究对象。1911年，美赞臣推出首个婴儿喂养产品——糊精麦芽糖，在当时是第一种含有碳水化合物的婴儿食品。

真正婴儿配方奶粉的产生，是在1915年。美国惠氏公司发明了第一个以乳为基础的婴儿配方SMA（Synthetic Milk Adepted，合成的奶）。SMA配方是将植物油、动物脂肪均质添加到脱脂乳中，使含量接近母乳。这是第一款现代模式婴幼儿奶粉，目前世界上的婴幼儿配方奶粉大多由此演变而来。

20世纪中期，随着对母乳、牛乳成分认识的提高，以及婴儿营养学的发展，婴幼儿配方奶粉产业快速发展。添加胡萝卜素、铁质强化、乳清粉、牛磺酸、核苷酸、低聚糖、DHA、ARA等配方的奶粉不断投入市场。无限接近母乳，是产品研发的最终目标。

奶粉的生产与销售也逐步全球化。新西兰、荷兰成为全球奶源基地，韩国则成为糖的主要提供地。以美赞臣为例，分布在全球的169家供应商为它提供超过1000种原材料。

而另一方面，全球化拉长了产业链条，使奶粉业的安全性面临更加复杂的考验。近十余年来，在全球乳制品市场出现了一系列质量与安全事件。如1998年德国销售的部分牛奶中出现了高浓度的二恶英，追踪其来源发现，是巴西出口的动物饲料中含有柑橘果泥球所致。2002年，香港市场的“美乐宝NH25”婴儿配方奶粉查出“阪崎氏肠杆菌”，可能会导致婴儿肠脏及脑膜发炎。2004年中国安徽阜阳发生大头娃娃事件，原因在于喂食的奶粉完全没有营养；这一年，美国亨氏集团的一款奶粉在以色列被召回，因其中未添加维生素B1，导致婴儿大脑发育受损。而破坏力最强的，则为2008年中国奶业的三聚氰胺事件。

关于全球化与食品安全的冲突，直指本质的论述来自玛丽恩·内斯特尔（Marion Nestle）教授的著作《食品安全：令人震惊的食品行业》。这位前美国农业部、食品和药品监管局顾问写道：“今天食品的集约化大生产为细菌、原生生物和病毒的传播创造了更为有利的条件……被感染的病畜通过粪便排除致病菌，再通过粪口链传播给其他家畜、农作物和人类。一旦治病菌闯过了烹饪、胃酸和消化酶等多道关口，它们就会在体内繁殖并产生毒素，引起消化系统紊乱或其他严重疾病。”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食品安全事件不再是孤立的存在。“蝴蝶效应”愈发明显，任何一次危机都可能被盘根错节的产业链放大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与其他食品业相比，婴幼儿奶粉业总是更能感受到全球化带来的安全压力。因为它的受众极为特殊，这些婴儿是世界上最弱小敏感的消费者。任何质量上的疏忽都可能造成安全事件，甚至导致多个家庭的悲剧。

控制力

阿根廷的牧草、墨西哥的玉米、新西兰与荷兰的奶牛、韩国的糖、浙江的马口铁、物流公司的储运车、埃文斯威尔的实验室、广州和曼谷的工厂、沃尔玛超市……在全球化系统中，奶粉的生产链条被不断拉长。这是农田到餐桌的距离。

就美赞臣而言，一罐奶粉的背后涉及了近200家供应商，他们提供了1000多种原材料，每一罐美赞臣产品在出厂之前均需要经过超过2300道质量控制检验。

如同内斯特尔所说的：“从农场到餐桌的每一个生产环节都应该共同承担起食品安全的责任，防止动物患病（养殖业）、粪便污染（加工业）和消灭致病菌（食品运输业和消费者）。”既然全球化的系统内，链条上的每个环节都可能产生危险，那么就必须保证每一个环节的绝对安全和可靠。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食品的生产商，它连接着上游众多供应商，并且将终端产品送到餐桌上。在这个意义上，安全是企业控制力的体现。

一般情况下，奶粉企业通过建立HACCP（危害分析与安全控制点）体系来建构自己的安全系统。简单地说，HACCP是一种以预防为主的质量保证方法，找出关键控制点及控制措施，既最大限度地减少食品安全危害的风险，又避免了单纯依靠最终产品的检验进行安全控制。

“比如我们对供应商的审查与控制是非常严格的。”美赞臣北美工厂总监贝齐·艾森哈特（Betsy Eisenhut）对我说，“不仅要对供应商的产品进行现场审核，而且对他的生产线、加工工艺、产品标准、质量体系也要进行审核。尤其是对供应商的HACCP进行严格的审核，看其是否科学并具备有效性。这样的标准适用于我们在全球的任何一家工厂。”

厂房的建设也属于HACCP的重要部分。“我们按照制药行业的标准进行厂房设计，其中包括人流、物流的控制，空气的洁净等环节。”美赞臣高级质量经理王宁解释说，“我们的高效空气过滤网达到了世界最高的EU11级别，微粒的过滤效率达到了99.9%。”

搭建一个共同的实验室信息平台是马克最近的一项工作成果。这样他就可以随时了解到每个工厂质量检测部门的运转状况。某一个批次、某种原料出现了问题，所有工厂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内知道。“尽管消费者的期许是有变化的，但营养成分与食品安全的标准是同一的标准。”马克说。检测全球的食品安全事件也是马克的主要工作。比如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搞清楚，德国出现的有毒芽苗菜是否会影响他的供应体系。

对于美赞臣全球研发运营副总裁史蒂文·布朗（Steven Braun）来说，全球化不仅意味着对企业控制力的挑战，它更是一个人类需要共同面对的健康困境。“城市化在加快，人们的饮食也在西化。一方面人们的生存环境更加卫生，儿童传染病急剧下降；但另一方面婴儿的过敏性疾病的数量却在增加，比如过敏性哮喘。这是一个世界性的趋势。”布朗说，“而另一方面，生育年龄拖后，早产儿的数量在不断上升。”

未来的奶粉研发要试图解决这些难题，而目前，我们对于母乳的成分与功能还远没有研究清楚。 奶粉代购一勺美赞臣婴儿奶粉新西兰奶粉婴儿奶粉要素中国奶粉食品安全全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