椽笔斯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哲人二)
讼师靠舌文人靠笔,都是安身立命之物。比如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代为陈情,润笔费黄金百斤。而天宝进士韩翝,做了几年节度使幕府从事这等无足轻重的小官之后在京闲居10年,后来却因《寒食》一诗被唐德宗赏识,直接提拔到身边做了机要秘书,仕途上的多年阴霾终于云开日出。并不是所有文人手中的那支笔都能为己写出碧海蓝天,比如破万卷书后“下笔如有神”的杜甫。尽管他的诗句时有神来之笔,但握在手中的毕竟不是真正的神笔,笔端生花能够勾描出锦绣前程。747年始,杜甫出入长安,几年的“京漂”他并不感觉乐。
京都居大不易。仕途生涯只是“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职卑言轻薪俸微薄,以致后来幼子饿死,“所愧为人父”一番悲号自责。身为唐朝最伟大的写手之一,只能宿命地说生不逢时。假如那时候也有诗歌协会,以他的声望才名有绝对资格混个理事,然后开办诗歌速成班边授课边创作,写出一间属于自己名下产权的栖身之所也不是什么难事,寄居生活就成历史。再如果能够与名媛搭上关系闹上绯闻,写本《我在京都十年红尘事》……估计也不大可能,他没那闲心情。武生眼里的山河锦绣,而文士心里眼里只怕全是民生哀愁。公元755年,回家探视妻儿路经骊山华清宫皇家澡堂时写首《咏怀五百字》,山峻峰秀之后竟然笔锋突转:“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官场中刚强易折偏孤岂及圆融,他那似刀利笔自然难为人喜。
尽管“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那支羊毫笔(不大可能是紫毫笔这种奢侈品)倒是笔酣墨饱,却一生都未能给他带来好运气。生活质量的优劣与个人才情高低并无绝对关系,无法捉摸的命运恰如雨雾也如风。历史上的那些硬笔骨少有好结局,譬如,杜甫曾赞言过的骆宾王。两人诗书满腹才华横溢却都是科考不举,后来的仕途经历居然也极为相似。一篇《讨武檄文》虽飞扬激越,但字字如尖枪利矛快刀疾矢,是为被笔伐之人的武后也都一阵惋惜:“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遇,宰相之过也!”文学之才于政治而言只不过是门面饰具,有用之人不能为己所用,即便大用也是无用。骆姓才子自然难逃一死,杀不了思想就杀肉体,一直杀到江月摇落。
骆、杜简直就是唐代文士中最悲催的人物代表,坎坷困顿相随一生。“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作为一个杜氏诗派的推崇和继承人,元稹晚生了些许年,不然的话就能够适时接济,杜甫也不再会是“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长相见”的凄凉晚景。有意思的是,元稹最为擅长的却是艳词和悼亡诗,31岁那年悼亡妻词笔墨未干,一转身就和薛涛玩起了姐弟恋。谁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也是云!同是大唐的两支笔,世人对杜甫是唏嘘感怀和仰望,元稹留下的则是猜测和怀疑。 笔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