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之夏

（文 / 柯逸）

高中时，我家附近开了一间小发廊。在那个只有两栋楼的家属院里，老板娘的名气可比肩秦淮河畔柳如是，丰臀，细腰，一头风情的波浪卷，说起话来荤素无忌，非常有料。有这样的活招牌再加上手艺一流，发廊的生意一向不错，小区里的住客都喜欢到她那里理发。除了我奶奶，她总说那女人一看就“不正经”。

奶奶绝对想不到，留着清汤挂面头的乖孙女正在谈一场疯狂的恋爱，对方是高我一级的学长，摇滚迷，谈起列侬就像嗑了药般兴奋，他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小野洋子，就跟大多数文艺青年一样，作品还没出来，爱情得先摆上，好像是大宴前的冷盘。

他喜欢洋子的卷发。被催了好几次，我终于走进那间发型屋，连说带比画地形容小野洋子那种发型，而她只拿眼角扫了扫我身上的校服，便一脸了然的神情，开始熟练地帮我上卷。那是个宁静的暑假的下午，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身上带着一种特别的甜香。聊着聊着，她突然问我，“你懂英语吗？”我说懂一点，她就拿来手机，给我看那上面的短信，让我告诉她是什么意思，那些全是火热的情话，我一句一句翻译给她听，连她都红了脸。我猜她正在跟“老外”谈恋爱，这片是学区，外国学生很多。

爱情中的女人总能相互理解，她给我做的发型非常好看。他却说，没有洋子的气质。他先我一年高考，读了英语系，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原来的每周见面也缩减成一月一次，而老板娘的爱情却顺风顺水，一个年轻的外国脸孔开始经常出现在发廊屋附近。

没过多久，发廊的窗户上就贴出“转让”的商标，大家都说她搭上“老外”，要出国了。而此时，我和摇滚乐迷的爱情正在走向终结，谁也没说分手，只是音信渐稀直至不再联络，偶尔拨错号码打到对方那里，都要忙不迭地道歉。

关于他的零星消息仍然通过一些朋友传到我这里。“大三”时他考上了外交部，我死活也想不通他是怎么掩盖手腕上“我爱洋子”的刺青的。后来我也毕业工作，有次出差去伦敦，他当时在使馆上班，过去的纠缠早就不在意了，于是约出来见面。

那也是个夏天的傍晚，晚饭后我们一起散步，空气中仿佛回荡着Hey Jude，年轻时幻想过的情景如今果然实现，雾气隐约的伦敦，大笨钟就在不远处。然而气氛越暧昧，我们越尴尬，我不知怎么地大脑脱线，冒出一句：“你都从良了，摇滚没希望了。”他笑而不语。迎面走来一个风情万种的亚洲女人，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我便趁机去偷看他的手腕。没想到低头便闻见一阵香气，瞬间穿越回那个弥漫甜香的烫头发的下午，而那片刺青果然已经不在。 摇滚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