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乃文,一个“不正常”的演员

作者:黑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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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李乃文在家把胳膊摔了,缠着绷带参加了《特勤精英》的开播会,恰好他在剧中饰演的救火队长右肩有伤,于是“借花献佛”,告称:“为了配合宣传,我就在家也把自己弄伤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李乃文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上扬着的,像是含着一个快憋不住了的段子,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想起他曾经演过的让人过目不忘的“小李美刀”,那是一种少年老成的劲儿,这让李乃文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四十来岁的演员。

拍《特勤精英》的时候是夏天,李乃文裹着消防服爬上爬下,“把一辈子的汗都出了”。导演徐宗政爆料,亲眼见证了李乃文从胖到瘦的过程。前阵,电视剧热播时,有媒体提问,特勤精英队长郑志勇最后死了吗?李乃文暗自感叹,真死了就好了。

前不久,李乃文还在中间剧场演了出话剧《白兔子,红兔子》,同台的是房子斌和柯蓝,这是伊朗编剧南星·苏雷曼波尔灵机一动的话剧方式,一切指令都不曾公开,没有排练,没有布景,甚至没有导演,演员在登台前才会拿到“剧本”,李乃文觉得演出很有意思,但是不能多说,随即露出一丝坏笑。

李乃文记得自己上一次登台表演话剧还是2004年,那是《恋爱的犀牛》的一次复演。在那之前,很多话剧观众还不知道李乃文这个名字,每次有人认出他时只会喊他“牙刷”。

在李乃文的印象中,话剧舞台是他“梦开始的地方”。上世纪80年代初,李乃文的母亲在天津人艺工作,有天妈妈问他,想不想上台表演,小乃文不解,母亲解释道:“演话剧意味着你从此以后不用去幼儿园,可以和我一起上班了。”自此,李乃文一连表演了四场大戏:《她》《火热的心》《吉庆有余》《天津战役》。

90年代中期,独立话剧和文艺青年还未盛行,李乃文凭借着“自认为很糟糕”的发挥考上了中戏,那时候表演系老师觉得他还不够灵,让他按收费生的标准入学。交学费的时候,李乃文看见同学交的钱少,一下子不舒服了。“当时是90年代,我爹是老中医,我妈也是拿死工资的,我哥刚结婚,为了我这一年5000多块的学费,老两口都去挣外快,累得慌。我当时就不想上了,我妈说:‘你上你的,我对你就一点要求,毕业的时候让主讲老师亲口对你说,当初让你自费是错的。’结果我第一学期就做到了。”李乃文说,“后来毕业很多年了,每次跟高老师一起喝酒,他就说后悔当初让我自费,我其实挺感谢他的,我当时就是一个得拿小鞭子勤抽的孩子。”

“我那会特别轴,一心想做话剧”,毕业那会,李乃文已经演过了孟京辉的《思凡》《坏话一条街》和《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正巧有个校友的爸爸,找他给电视剧演男一号,本来已经答应了的李乃文因为孟京辉的一句“咱最近有个戏要排”,就让给了一个叫丁凯的同学。

几个月以后,丁凯回来了,拿片酬请李乃文吃饭,席间问道他们的戏排的怎么样了,李乃文苦笑,还没开始拍呢。

这部剧就是《恋爱的犀牛》。之所以一拖再拖,是因为没钱。“真没钱,孟京辉两口子把房子押出去了,拿着小20万,带着我们到处排练,我们这帮人跟臭苍蝇似的让人哄来哄去,从电视机厂出来,最后落定在三联书店的地下室。”

李乃文演“牙刷”,一个圆滑的,欠了一屁股债的牙刷推销员,这个小角色也是整个剧中最讨喜的一位,几支牙膏广告,拼凑成了后来著名的舞台剧台词,那会李乃文每天都在公共汽车上反复地叨念,很多乘客觉得他是神经病,和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孟京辉评价他幽默感适中,李乃文自知,这种赖了吧唧又不讨厌,他挺擅长的。

彩排连带首演,安排在了实验话剧院。晚上7点演出,下午4点人就到齐了,李乃文、吴越一帮人照例坐在地上“敲三家”,不一会儿老孟就冲进来了,一边喊道:“你们都别打了!”一帮人抬头看了看他,接着出牌。孟接着嚷嚷:“我求你们了,出大事了。”李乃文这帮人才扔下手里的牌,随着老孟走到剧院门口。不一会,剧场探出几个脑袋,表情惊讶,李乃文记得,那是一个静悄悄的上百米长的队,从宽街的胡同口一直排到马路边。

“好像就从这部戏开始,小剧场火了。”李乃文说。

“一场200块,还得上税”,国家话剧院的工资确实让李乃文活得像“牙刷”那样揭不开锅。分手了,欠了一屁股债的李乃文开始跑剧组、投简历,可副导演们看见他的简历后像商量好一样统一回复:哟,光演话剧了,回去等信儿吧。于是,简历石沉大海。

后来他终于有了几个出镜的机会,开始接拍情景喜剧。多年后,很多观众看到李乃文所扮演的角色,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感”,那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成功地饰演过一个“结巴”。据说这个结巴的原型是石康,那是2004年的电视剧《动什么别动感情》,这是李乃文正式拍摄的第一部电视剧,当年7000元一集的片酬,让他翻了身。剧中的“小李美刀”是一个喜欢聊姑娘的网络文学青年,说话口吃,逢人便笑,他明目张胆地在女友家饭局上录音,号称收集写作素材;再把女朋友家出的各种糗事写成小说,送给女友;他的那句“七,七,七他妈什么夕,就,就你,你这样,还跟我一块,七,七夕呢”,在多年后成为情人节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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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对他的评价是“幽默、风趣、活泼、挺逗”,不过,这似乎并不能代表李乃文的戏路,随后,他在庄宇新的《爱情的牙齿》和冯小刚的《集结号》里,都找到了别样的状态。《借枪》里的杨小菊、《六块六毛六那点事》里的武越,以及再之后的《金水桥边》《钢的琴》里都有不少李乃文的思考。他坦言自己喜欢陈道明的演技,喜欢方鸿渐的唯唯诺诺和微不足道的孤傲,他也喜欢姜文,印象最深的是《末代皇帝》里打完老婆的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戒指,从里面抽出一根头发。他说演员自己的发挥,是对于一个角色的完善,刻画人物的毛病,会让观众相信这些角色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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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喜欢演有毛病的人”

三联生活周刊:说说你最近演的这个电视剧《特勤精英》吧。

李乃文:嗯,行。这是一行业剧,也是咱们国家第一次涉及消防员题材的片子,我是因为郑队长这个角色喜欢上这个剧的。我在戏里演是飞豹突击队的队长,林毅怀是我的队员,他一开始就跟我憋着口气,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的姐姐,我的未婚妻,在一次救援行动中我没能给她救出来,所以这小子就变得恨我了,当然,我这个队长也是很纠结的,总之,这两个男人的梁子就这样结下来了,但是又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们心底的秘密。

我其实一直觉得这个剧本有点问题,我也一直在跟编剧聊,特别是这个结尾。我觉得我应该是相同的情况发生了,我被困在现场,林毅怀眼睁睁地看着我却没法给我救出来,我觉得这时他才能明白一切,于是我光荣牺牲了,他们生活继续。这多好。

三联生活周刊:然后呢。

李乃文:然后,导演死活不让我死啊,我说你就让我死了吧。最后的结局是,我受了重伤住院,眼看着就给我救活了,完美结局。但是我觉得这个结局对队长不算完美的交代。因为未婚妻遇难后,他的整个性格都变了,从开朗变成了一种压抑的病态,我觉得我喜欢这个角色的性格,我同情他,我觉得他有点想死。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希望是留给那些年轻人的。

三联生活周刊:《动什么别动感情》里的小李美刀,让人印象深刻,当时你是怎么找到那种表演的感觉的?

李乃文:当时导演唐大年看过我演的“牙刷”,觉得我演肯定没问题,在和贺佳音这个角色试戏的时候,他说,乃文,我觉得你这个意思不对啊。我说哪儿不对,你告诉我。他说,我说不出来。我说,你要说不出来,那可就难办了。

后来吃开机饭的时候,来了好多人,王朔、石康都来了,我就坐在旁边看着,导演让我留意观察石康,我看了一会,心说:我明白了,是说不出来。石康基本就算“小李美刀”的原型了,我觉得这个角色很可爱,他说话总是笑着,仿佛有一种自己的态度。口吃的时候,也是自然流露的,那是属于他的一种叙事节奏,嘴上断了,可脑子完全没断。反正演完这戏,落下一大毛病,有一阵跟谁说话都结巴。

三联生活周刊:你接下来还准备拍话剧吗?

李乃文:没了,公司不让。我喜欢话剧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它最符合创作规律。

我接下来是一年代戏,主旋律的,叫《大运河》,之所以接这部戏,也是因为这角色有毛病。戏里的三个人物是济宁三杰,官商文,哥仨,我演这个文,当时我想的是一定把这个人的酸臭给演透了,让人觉得讨厌那种,但是在关键时刻,这个人心中有大义,他可以为了保护文献献出自己的生命,我觉得有这个点撑着,这种反差能让一个人活起来。

三联生活周刊:你好像从小时候就开始演话剧了?那时候主要演的都是什么角色?

李乃文:主要演孙子呗。

当时有个老演员叫左杰,他特别怕我给他挑错,一下台我就跟他说,左大大,你又说错台词了。小时候上台一点都不紧张,因为啥都不懂,但是当时我就特别投入,记得我在天津战役里扮演一个小通讯员,后来牺牲的时候我躺在舞台上,提醒自己不能喘气。

我妈跟我说过一件事我都不记得了,有次开场前,她突然找不见我了,就急了,最后发现我在幕布后面呢,我妈说她当时就喊我,问我干吗呢,她说我当时特别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说检查道具呢。

三联生活周刊:你喜欢演什么样的人?

李乃文:说人性有点笼统。现在我们看好多人都是个符号,跟神儿似的,可能和我演过舞台剧有关,我觉得人的鲜活表现在他的多面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人之分,我们喜欢的那些牛的英雄人物都是有点毛病的,这样的人接地气,让人相信他的存在。

三联生活周刊:除了姜文和陈道明,你还有什么喜欢的演员吗?

李乃文:达斯汀·霍夫曼、爱德华·诺顿,他们都有一种往里收的劲儿,说话也是慢吞吞,但是你能看出来那种内心的强大。

我最近看《敦刻尔克》,我就想,最后的那个飞行员为什么就一直不跳伞,最后降落在敌占区啊?我觉得有很多考量,比如他需要毁掉飞机上的数据,比如他想远离撤离区降落,比如他对那架飞机是有感情的,我觉得,他不想让撤离的人看到他跳伞,他想保留一种希望。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恋爱的犀牛》里演“牙刷”的时候,觉得这个角色有什么特点。

李乃文:他这人,最大的原则就是没原则。你记得有句词儿没有,“如果我中了500万,都用来还债”,所以他这人随和。

想起一事儿,有次在人艺的大剧场演出:灯一亮,哥仨打牌,我走上台一摸,完了,包里没装牙刷,没辙,就生演,一边演一边给段奕宏他们使眼色,结果嘿,谁也没看出来,最后那段他们问我牙刷呢,我临时改了句词儿——“回头给你啊”。演出结束后,我在后台问孟京辉看了吗。他说,看了啊,挺好的。我又问他,没看出什么来?他说,没有啊,怎么了?我说,哦,没事。 不正常李乃文牙刷孟京辉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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