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

酒吧经过消防、食品安全和物价局的多次审核之后，终于开张了。开张头一个月，正如老余所料，客人络绎不绝，他们来找罗斯聊天、开酒，找茉莉聊天、开酒。罗斯和茉莉等“人”不知疲倦，永远笑脸相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余在一边听到都赞叹她们的智能化程度。这些“姑娘”还不会要提成，酒吧打烊，把她们放到后厨充电，几分钟快充就能达到电量的80%，续航能力也强，充好电连续工作八小时没问题。虽然买机器人前期投入成本太大，但老余盘算，一年就能收回成本。男人对真实的异性没有交流欲望了，但对这些智能姑娘充满好奇。

后来的一天，店里来了一个检查组，两个中年女性，下午5点，酒吧刚刚开门，这两位推门进来，老余迎上去问，什么事啊？两位女性说，检查组。老余问：“你们什么检查组啊？我消防防疫都检查过了啊。”两位女性亮出证件，她们是女性权益保障组织的。高个子说：“我们听说你这里有陪侍服务，这是在侵害妇女权利。”老余说，我这里都是机器人，没有妇女。矮个子女性说要检查一下。罗斯、茉莉等六个机器人被叫出来，站成一排，她们按照自己的喜好，穿着不同的衣服，每个人的后腰眼儿上都有充电口，矮个子上前撩开罗斯的上衣查看，有一位客人站出来，拦住矮个子女性，这位客人是个工程师，经常来酒吧，除了和罗斯聊天，也喜欢和老余聊天，他叫杨十度。杨十度说：“我觉得你们这样检查，才是不尊重女性，我们喝酒聊天，从来不会触碰她们的身体，你上来就撩衣服，这样不好。”矮个子说：“你不是说她是机器人吗？”杨十度说：“那也需要尊重啊。在我眼里，她们就是最好的女人。”高个子说：“你也配谈尊重？你这样花钱买春，就是不尊重妇女。”杨十度说：“我没有花钱买春，我就是找人聊天，找一下谈恋爱的感觉。”

两位妇女停下来，坐下，高个子女性说：“你们对女性权益的认识实在需要补课，为什么现在社会上有四千万光棍？那是因为你们对女性实施了谋杀，大量女婴被堕胎，男女出生比例极不协调，这才是出现光棍的原因。这是社会性的、结构性的谋杀。”矮个子女性说：“这种不公平应该改变，你看上去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这点儿觉悟都没有呢？”杨十度说：“我当然知道男光棍怎么来的，我觉得我的行为很有道德，我不和你们妇女谈恋爱，就找机器人聊天，有什么不可以吗？”矮个子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搭理你们这些臭男人吗？”罗斯和茉莉等“人”看着两位妇女和老余老杨，不知道这些人在争吵什么。老余笑嘻嘻地说：“不要盯着我这里看了，小豆公司推出了男性机器人，型号叫‘男性楷模’，你们女人也可以消费男性啊。”高个子一拍桌子：“不提这个还好，你提这个，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男性楷模，都是你们男人按照自己的趣味设计出来的，外表粗俗，内心油腻，根本不知道我们女性要什么。”矮个子指着罗斯等“人”说：“你们男人就喜欢庸脂俗粉，造出来这些机器人就觉得特别智能，实际上俗气得不得了，我们对男性智能陪伴的要求不一样。”老余对杨十度说：“是这样吗？男性楷模不行？”杨十度说，是这样的，男性楷模需要一些女性工程师来进行“人机对齐”，要按照女性的想法来塑造，现在女性工程师太少。高个子说：“女性工程师太少，也是结构性的压迫。你们要反思。”老余说：“好好，我们反思。”

老余给两位妇女倒上气泡水，两个妇女说：“我们也不喜欢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交流，我们肯定会造出更好的更智能的‘男性楷模’。”十分钟后，两个妇女走了。老余给杨十度倒一杯威士忌，表示感谢。杨十度说：“我今天就跟茉莉聊聊吧。”

那一晚前前后后来了十多位客人，杨十度一直跟茉莉聊天，还开了两瓶气泡酒。到酒吧打烊时，杨十度还没走，老余过去问，还聊呢？杨十度说：“我想带茉莉出去转转。”老余说：“这不合适吧？我还得给她充电呢。”杨十度拿出几张百元钞票，推过来，老余接过钱，看着茉莉说：“你们都是智能人，你们的事自己做主吧。”茉莉说：“我想出去看看。”杨十度说：“她们都是智能人，你不能把她们都关在屋子里，像奴隶一样对待她们。”老余有点儿生气，但也不愿意得罪客人，愣在一边不说话。他担心这些机器人在城里乱逛，被人拐走，给他造成损失。杨十度说：“你放心吧老余，我这里也没钱给你当押金，我带她出去走走，两个小时后给你送回来。”

杨十度带着茉莉出门，坐出租车往城外走。茉莉问这是要去哪儿啊，杨十度说，到了就知道了。出了南五环，到了一片仓库，仓库中有一片空地，司机停下来，杨十度嘱咐司机等一会儿，带着茉莉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茉莉看前面一片狼藉，像是个垃圾场，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堆满了各种物件，问这是什么地方。杨十度说：“你看看，这上面都是你们的前辈，是机器人，你现在是第九代智能人了，前面生产了八代，这些废弃的’人’，有一部分就扔在这里。”走近了，茉莉看出来了，垃圾场上堆积的都是机器人的躯干，胳膊和腿卸下来扔在一边，皮肤被揭下来放在大桶里清洗，茉莉看着堆积如山的躯干，说：“太可怕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杨十度说：“别怕，这就是你的归宿，以后你也会被拆下来，扔在这里。这是所有人的归宿，被遗弃。” 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