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头壕赖沟矿难

作者:李翊

包头壕赖沟矿难0

( 在医院接受治疗的获救矿工 )

6名生还者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腿,我现在也在下面。”来自宁夏的陈飞(化名)说。1月15日他干了一天活,因左腿肌肉疼痛回住处休息。16日晚上,陈飞觉得腿不疼了,多赚点钱的念头把他拖到了1号井边。

壕赖沟矿的规矩是8小时换一班,1月17日凌晨零时是两班交接班时间。陈飞在23点30分左右来到矿井边准备再干一班。下井前一刻,“左腿突然又疼起来了”。陈飞有点懊恼,只能改了主意。

矿难是伴随着一声炮响发生的。23点40分左右,他听见井下的工人在喊,“放了一炮,透水了”。紧接着,就看到了泥浆。紧急时刻,矿井现场内有11名工人迅速跑出井口,得以脱险。根据工人的讲述,1号矿井最先发生透水事故,16名矿工被困;紧接着与1号井相互贯通的2号井、3号井也相继透水,井下被困矿工瞬间增加到35人。

买治辉,宁夏回族自治区泾源县人,是一名井下装运工。17日零点左右,已经在井下工作了8小时的他与其他上班工友交接班之后,独自一个人下班往井口走。“我先去拿衣裳,拿上衣裳出来,我就看见淤泥从2号井那边流过来了,大约50厘米高,一直向我涌过来。我就向后退,喊他们炮工。”

( 1月18日,一名获救矿工被抬出矿井 )

奔涌不止的泥浆很快就切断了买治辉往前跑的路,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向巷道内的工友喊叫。此时这一巷道内还有其他5名工友,听到买治辉的呼喊都停下活,一起往后跑。“我就朝后退着,看看越来越急,各巷道都满了,我就向高处爬上去,到了一个放炮的料场,赶紧上去,淤泥就涌过来了。”兰金福说。

不到半小时,泥浆就涌过来,约有1米多深。好在距6名工人4米远的地方缓缓停下。包括买治辉、兰金福和李福生在内的6人被困在3号竖井下200米左右。这个6人空间方圆4平方米,高1.5米。“一直在那坐着,心里就说估计没希望了这次,没有人救我们出不去。”李福生说。井下唯一的光亮来自帽子上的矿灯,为节约电池,只有在上厕所的时候,矿灯才会打开。

包头壕赖沟矿难2( 救援人员在事故井口安装排风机实施救援 )

《内蒙古晨报》包头记者站记者胡鹏事发后赶到现场,一直待在3号竖井旁的泵房,对6人获救的过程听得非常清楚。

“17日凌晨1时放了第一炮,位置在3号排渣斜井,与3号竖井呈45度角。”6名井下矿工听到炮声后,拿着手里的小铁锤来回敲身边的岩壁,没有动静。此时,他们距放炮的位置13米。

包头壕赖沟矿难3( 1月19日,几名矿工在事故现场焦急等待工友们的消息 )

“17日上午和下午各放了一炮。18日上午放了4炮,这时候距离6名矿工3米到4米。”6名工人听到日益明显的开掘声音,不停呼喊,并继续用锤子敲击岩壁。

18日上午10时,又放了一炮。距离缩短到1米左右,救援队用电钻钻通了一个1寸见方的洞,开始了第一次喊话:“活的吗?”“有几个人?有没有水?”紧接着钻了10来个小洞。

在放了最后一炮后,大约10点57分,路打通了。“正式救援前准备了20来分钟,先进行语言安抚,然后带着氧气浓度测定计和有害气体测定计的救援人员先下,经检测没有问题,救援人员下井,6名工人获救。整个营救过程不到3分钟。”

截止到1月21日晚上,救援队又与5名被困矿工取得联系,但是29名被困矿工的营救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调查组工作人员在发生事故的矿井边进行勘察,确定3口井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透水事故,并初步判断事故原因是地质涵水层塌陷引起。

一个村与一座矿

事实上,因为壕赖沟铁矿而改变命运的人,并不仅是出事矿工和他们的家属。

壕赖沟铁矿开采历史可以追溯到20多年前,那时候,壕赖沟铁矿属壕赖沟村。50多岁的徐大妈是村里老户,对和铁矿有关的事情记忆犹新。“1986年左右,外村的陈培弟对矿比较感兴趣,先发现了咱村里山脚下有铁矿。”当时发现的是裸露在地表的像小山一样的明矿,权属关系划分是陈培弟、乡政府和村委会各占三分之一。壕赖沟村的全体社员都有开采资格,矿被划分成几十个区域,村民们以“抓蛋蛋”的方式来决定自家的开采范围。

“那时候,每家都从河北、宁夏雇矿工挖矿。分到好矿的人家最多要雇十几个工人,次点儿的也得雇五六个人。村里贷款办了选矿厂,我们挖出的矿石拉到选矿厂,选出铁精粉,再卖给包钢。”徐大妈家抓的是最不好的矿区,即使这样,一个月光靠卖铁矿石也有2万多元的收入。

“我们河东乡28个村,壕赖沟村最有钱是出了名的。”据村民介绍,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壕赖沟村的财富并不仅来自铁矿。

壕赖沟村隶属河东镇,背靠大青山,正处在阴山中麓山脚下。大青山沿包头一段前山以产金子和铁矿出名,后山是以产稀土出名的白云鄂博。壕赖沟村方圆2公里以内有2处泉眼,往西2公里的泉眼叫“留堡窑”,另一眼泉因一年四季清泉不断被称为神泉,清末当地老百姓为此泉建了座寺庙,叫“转龙藏”。现在包头有名的两大矿泉水品牌的水就来自这两眼泉。壕赖沟铁矿距壕赖沟村不到100米。除了铁矿,山上的大青石也是土建工程的好材料,另外,地多。徐大妈说,开矿前,村里靠种地为生,全村不到1800名社员有3000多亩地,种蔬菜和庄稼都可以。

好日子持续了不到10年。1996年村里将铁矿以每年5万元的金额承包给包头俊峰集团董事长赵三俊。在村民看来,这个决定没有开村民大会征得全体村民同意,只是领导们的决定。这个决定引起村民极大的愤懑,当年分到最好矿区的贺来根甚至绑了炸药去找村领导。但是,村民不敢提反对意见。徐大妈说,以村长为首的柳姓家族在村里势力本来就大,自从和书记家结亲后,更在村里有绝对权威。对当年的决定,副村长柳怀林的解释则是,“地上的明矿村民已经采得差不多了,村里也没钱采地下矿,赵三俊外面关系好,他要承包,我们就同意了。实际他承包后,一直放在那没开采。作为回报,村里修路,建水塔,为五保户提供生活救助都靠他的资助”。

赵三俊的财富有多少,壕赖沟村的人不清楚。但是赵三俊的发家史,他们并不陌生。进壕赖沟村的路上,能见到俊峰集团的一幢办公大楼,那是创业最初的办公楼。壕赖沟村民赵三俊曾是村里一个小队长,后来成为村干部,管理村民的工分和分红。据村民回忆,赵三俊的发家即与此相关。当年赵三俊偷偷拿了村里的分红去了外地,发回一车皮红砖盖大楼卖,成功获得第一桶金。此后开始办集团,办公司,村里的选矿厂他就曾担任总经理。

2002年,赵三俊与刘玉枝合股开采壕赖沟的地下铁矿,由刘玉枝投资2000多万元,两人按1∶9比例分红,开采权20年。相对应,赵三俊除每年继续上交壕赖沟村5万元外,区政府每年给付村里20万元。柳怀林说,这些规定在区政府的会议纪要中有据可查,这个矿也是六证齐全的。对于刘玉枝的身份,柳怀林含糊地说,她是在东河区开钢管厂的。开采计划重新提出的背景是,从2002年到2005年,国际铁矿石价格上涨1.5倍。2003年国内矿石价格一路上扬,这期间由于国内矿山企业前期投入不足导致产量增长受限,而同期国内钢铁产量却保持快速增长,供需矛盾突出,价格从300元/吨涨到950元/吨。2004~2005年,国内矿石市场受国内钢材市场的大波动而出现较大的价格波动,波动范围在500~900元/吨。壕赖沟铁矿年产量10万吨,矿工的收入计件,一辆矿车能装1吨矿石,一车100元,理想状态下,一个工人一天做一班最多能拉10车。平均下来,矿工们的月收入在3000元左右。矿主的财富显而易见。

至此,壕赖沟铁矿已经与壕赖沟村民没有了任何关系。甚至在雇用矿工方面,矿里也有不成文规定,凡是壕赖沟村的一律不雇用。壕赖沟铁矿的矿工全部来自陕西、甘肃、贵州、四川等地。村民们的心理曾因此极度不平衡,矿难发生后,在为矿工们担忧的同时,他们也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资源掠夺下的村庄

矿难只是一个开始。

农村城镇化后,现在的壕赖沟村属于包头东河区的城乡接合处,13路公交车的终点站,起点站是前明新村,中间穿过包头最繁华的市区。失去铁矿后的村民,重新回到了以土地为生的日子,靠为城市提供净菜谋生。2003年,东华热电项目的启动剥夺了壕赖沟村的人最后的希望。

村民徐大妈提供了一份2003年由村长柳九膏与东河区人民政府签订的协议书,里面写道:“根据包头市城市总体规划及包头市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布局将包头2×200MW电厂用地安排至壕赖沟村南,征地面积722233.33平方米(折合1083.35亩)。”徐大妈说,补偿标准依地的不同有所区别,旱地每亩1万元,水浇地每亩2.5万元,菜地每亩2.8万元。根据协议,包头第三热电厂将全部补偿款1374.833万元在2003年5月底前先拨付1000万元,其余款项年底前拨付。然而,一直到今年,仍有一半的赔偿款村民没有拿到。

据个股资料介绍,包头东华热电有限公司是由中国华电集团公司、北京能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和内蒙古蒙电华能热电股份有限公司共同投资,由中国华电集团公司控股的大型火力发电企业。公司坐落在包头市东河区国家生态工业(铝业)示范园区,占地1083亩。公司规划装机总容量为300万千瓦,分期建设。一期2×30万千瓦供热机组工程已于2003年10月26日开工建设,总投资25.6亿元。2006年1月份,1号机组已经投产发电。类似这样的大型电厂在内蒙古有6个,壕赖沟往西北4公里就有一个与东华热电规模一样的黄草洼电厂。

之所以选址东河区,业内人士分析,包头以西的九原区没有那么大的空地,只能往东找。另外,东河区管网陈旧,容量有限,热电厂除了发电还能为东河区新建城区供暖。

资料同样显示,这个项目曾被国家环保总局列入违法开工项目黑名单而被国家环保总局叫停,此后,环保总局下发的函件有条件地同意了该项目建设。要求项目建设相关方应有针对性地做好环保工作,如同步建设配套供热管网、燃用设计煤种等,并要求相关方严格执行项目建设、环保设施与主体工程同时设计、施工、投产使用“三同时”制度。

虽然公司总经理于文超介绍该工程采用了先进的湿法脱硫技术、高效静电除尘器,但是对于村民来说,与他们相隔仅1公里左右的热电厂在夺走土地的同时正在污染他们的生活空间。徐大妈说,家里仅剩的6亩地不管种什么都死,衣服晾在外面一摸一手黑。柳怀林也说,有污染,种的菜和果树从心里坏。但是,他很谨慎地补充道,“污染重不重,咱说了不算,科学化验了才管用”。

矛盾并不仅限于村民与热电厂。站在矿难现场,目力所及,铁矿、村庄和电厂呈“品”字形分布,起伏的光秃秃地表上最惹人注目的是纵横交错的高压线和各种小钢塔。虽然选址时热电厂选在铁矿开采区以外,但是,就像热电厂设备部一位负责人说的,“这是个民营矿,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按规划在挖,更不知道在地底下往哪些方向在挖,挖了多深,多远!而过度开采对地表承载力的影响是难以估计的”。

矿难前,包头市供电局与赵三俊的俊峰公司打过一场官司,2005年初,一根1万多伏33米高的杆塔就因为地表沉陷掉了下去,位置就在此次矿难出事的1号竖井旁边。4月份供电局将赵三俊告上了法庭,最后供电局败诉。矿难发生后,供电局和热电厂对矿区附近各自的设备进行了检查。“7号杆塔地边有裂纹,11万伏线路的两个距离80米的塔发生了倾斜。”这位负责人说,“铁矿已经危及电厂稳定安全运行。一旦造成短路,电网掉落,由于电厂的启动备用电源也是从这个双回线路送回的,不但会造成停电,而且全厂失电会严重损害主机设备。而与电厂相连的双回22万伏的高压线路要接入4.5公里远的古城湾变电站,这是个枢纽电站,负责国家生态工业(铝业)示范园区的负荷,一旦出现障碍,损失不可估量。我们目前正在制订应急预案。”

警告已经发出。1月17日早上,当救援队伍正忙着营救被困矿工时,正走向3号竖井的人们听到“哗——轰”的声音,胡鹏说,“起初以为是放炮,很快过来一堆公安,一边说‘那边塌了’,一边往1号矿井偏西南方向走。我也跟过去了,那个大坑有2亩地大、深9米,外沿还有几厘米宽的裂缝。我用手摸了一下,黄土还是新鲜的。” 矿难陈飞壕赖沟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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