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出土文献”课程教学改革探索

［摘 要］ 近年来，随着人文学术界对出土简帛研究的进展和深入，各大高校纷纷开设“出土文献”类相关课程，但随之也引发了一系列新的困难和挑战。目前各大高校“出土文献”类课程的授课方式，基本采取“文献介绍”与“文本研读”的方法，这样的方式具有合理性，但也存在文字难读、文本枯燥、内容乏味等不可避免的难题。通过以哲学问题为导向、以问题带动文本，问题与文本相结合的教学方式改革，不仅可以切实帮助学生全面了解出土文献研究的现状和最新进展，理解简帛文献研究对于中国哲学史研究的重要价值和意义，还可以更深入地激发学生的思辨能力和哲学思考能力，使无论是哲学专业还是非哲学专业的学生，都能在具有学科严格性的支持下获得个体生命在现代世界中的理性坐标。

［关键词］ 出土文献；课程改革；问题带动文本

［基金项目］ 2023年度中国政法大学青年教师科研启动资助计划（10823445）

［作者简介］ 姚裕瑞（1993—），女，河南郑州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 G642.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9324（2025）12-0055-04 ［收稿日期］ 2023-11-30

一、高校开设“出土文献”课程的必要性

20世纪70年代以来，大量新出土的简帛文献重见天日，为重新刻画早期中国的思想世界带来了新的契机。近30年来，大批人文学者纷纷投入到对简帛古书的整理、释读和研究工作中，使之成为当代中国学术界的一门“显学”。随着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和一线教师也意识到，如果不了解出土文献，那么无论是在人文学科的教育教学还是人才培养方面，都寸步难行。在此背景下，近年来，已有不少高校开始为本科生与研究生开设“出土文献”的相关课程。出土文献引入当今高校课堂，这一新的变化正在为新文科背景下的教育教学改革带来一场“哥白尼式革命”［1］。

不过，随着高校开设“出土文献”课程的逐渐普及，也随之带来了一系列新的挑战和问题。就笔者观察，目前全国各大高校开设“出土文献”相关课程的院系主要集中于历史系、中文系和哲学系，所涉及的课程诸如“出土文献与古代文明”“出土文献与先秦史”“出土文献与先秦哲学”“出土文献与文字学”“出土文献与考古学”等。这些课程往往难度较大（因此主要针对高年级本科生或研究生开设）、涉及知识面宽泛、学科交叉融合度高，因而对于学生的知识储备和前期素养要求也非常高。但与此同时，因为所涉及的话题新颖、问题有趣，这些课程又极受学生的欢迎，选课人数众多，往往成为各大高校新文科建设的重点课程。因而如何让这些课程更好地为学生所理解和接受，如何让“出土文献”这一新的学术热点落地生根，不仅走入课堂、融入课堂，同时更好地教育和启发后学者，也成为教育学界必须探索和研究的课题。

二、当前“出土文献”课程建设现状和难点

据笔者调查，目前全国各大高校开设的“出土文献”相关课程，其授课方式基本采取的都是“文献介绍”或“文本研读”的方式。即要么是宏观地介绍当前简帛学的现状、出土简帛古书的种类和特点、出土文献研究的方法、意义和价值等；要么是通过带领学生一起研读或会读的方式，选取其中数篇具有代表性的简帛文献，让学生逐字逐句地释读和分析。这两种方法当然都有其合理性，对于初学者而言也是极为必要的，前者可以系统地帮助学生全面了解这门学科的基本情况，而后者可以迅速帮助学生亲身感受这门学问的基本治学和研究方式。就笔者所在的中国政法大学为例，笔者长期为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实验班”开设“出土文献与古代哲学”专业课程，在教学实践中，笔者发现以往的这两种教学方式都存在以下的难点和问题。

1.文字难读。由于简帛古书为地下出土新文献，没有经过后世经典化的过程，所以在文字的释读、楚简的编联、语言的理解方面相较传世文献难度较大，且目前整理研究的成果说法不一，需要学生具备一定的古文字和文献研究基础。

2.文本分析枯燥。因为需要逐字逐句地进行文本释读，对于初学者而言，如果没有前期的学术史积累和训练，往往抓不住重点，不知所读为何物，也不知为何而读，导致学生很容易走神，课堂效果不高，而且很容易使讲授在观感上十分无趣。

3.涉及内容庞大且复杂。由于出土文献是一门交叉性极强的学问，不仅涉及考古学、文字学、历史学、哲学史、思想史、文化史等各个学科，还涉及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的交互对照，并且往往哪怕仅研读一篇文献甚至一句话、一个字，也需要了解和分析先秦学术发展的整体脉络和演变过程——其中时间跨度大，且旁涉较多，需要学生具有一定的宏大视野和统观把握能力。由于课程时间所限，难以全面地去梳理这个问题的源流演变。

三、问题与文本：“出土文献”课程改革思路

由上可知，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既不脱离文本研读这一基础环节和基本功，又能让这一过程变得生动有趣。在这一困境下，问题式授课方式的引入就变得愈发迫切且重要。我们发现，目前所出土的大量的简帛文献，尤其是一批思想类的或“经子类”的文献，它们虽然数量众多、内容驳杂，但整体上，它们所关注的问题意识却具有相似性。

比如，我们可以把目前所见的出土思想类文献，按照其所讨论的哲学问题，大体分为如下几种类型：（1）宇宙论：探讨古代根源学与宇宙生成模式的文本。（2）伦理学：探讨心性、美德与境遇的文本。（3）政治哲学：探讨共同体生活与公共理性和政治伦理的文本。（4）宗教哲学：探讨三代宗教与东周信仰的文本。（5）诠释学：有关早期经典、诠释和意义的文本。（6）历史哲学：古史类或尚书类文本［2］。根据这几种类型，我们可以把现有的出土文献分为六大模块。而在每一模块中，我们选取两到三篇具有代表性的文本。在课程设计上，我们不再是按照原来的逐句逐篇研读文本的方式，也不是笼统地介绍这些文本，而是首先通过“问题”（如哲学史上或生活中的问题）引入，以学生都关注与思考和哲学问题或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困境和困惑出发，提出问题，然后再看出土文献以及相关的传世文献都给出了怎样的探讨和回答，带给了我们怎样的新知，又给予了我们怎样的思考和启发。这便是“以问题带动文本”的讲授方式。

1.在每一节课初始，教师可以抛出一些问题，引发学生的思考。比如，关于第（1）模块，可以提问：你是如何理解宇宙和人类的起源的？早期道家有几种宇宙生成模式？其与老子的“道论”有何联系与区别？第（2）模块：你相信道德一定能够带来幸福吗？人为什么一定要遵守美德？早期儒家是如何论证美德伦理的合理性的？第（3）模块：中国古代有几种政权转移的方式？它们之间的根本冲突是什么？儒家和法家的治理方式有何根本不同？秦国的政治治理是怎样的？这与你以往认知的有何不同？第（4）模块：早期思想家是如何看待“鬼神”的？如何理解《论语》所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看待从“三代宗教”到“东周哲学”的转变？第（5）模块：“六经”的概念是何时出现的？儒家的经典诠释学是什么时候起源的？其与西方的经典解释学有何异同？第（6）模块：东周时期的子学家是如何讲授和重构早期中国历史的？反映了怎样的古史观？……

2.通过哲学史的回顾，带领学生回顾这一重要的哲学问题在传世文献和哲学史上的基本看法。紧接着，带领学生阅读两到三篇出土文献，来看看出土文献是如何解决和回答这些问题的。通过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相对比，再看出土文献为我们理解这一问题带来了怎样的新知。我们将选取的出土文献有：第（1）模块研读《太一生水》《凡物流形》《恒先》等；第（2）模块研读《性自命出》《五行》《穷达以时》《心是谓中》等；第（3）模块研读《黄帝四经》《唐虞之道》《为吏之道》等；第（4）模块研读《鬼神之明》《三德》《鲁邦大旱》等；第（5）模块研读出土本《老子》《孔子诗论》等；第（6）模块研读清华简《系年》《保训》等。

3.将文本和问题再次结合起来，用问题“带活”文本，总结和反思文本与问题之间的关系。随后，给学生提供参考书目、布置思考问题，让学生课后继续补充和思考关于该问题。

四、课堂实例：如何以问题带动文本

接下来，我们就以其中的一堂课为例，来看看以上教学方法是否具有可行性。

1.授课内容。《伦理学：心性、美德和境遇》是“出土简帛与古代思想”这门课程中的一讲。该讲主要探讨两篇重要的出土文献——清华简《心是谓中》和郭店楚简《穷达以时》。这两篇文献都是现在简帛研究中学者关注最多、最富思想性和哲学性的文献。把这两篇文献放在一起讲授，是因为其思想上和内容上具有相近性但又有明显的不同。据已有证据表明，《心是谓中》和《穷达以时》大概都成书于战国中期（公元前300年），属于早期儒家类文献。二者在文体上都是议论体，其内容主要是议论孔子厄于陈蔡这一儒家的重大事件，并对此发表评论和看法［3］。其中涉及“境遇”“心灵”“道德”“幸福”等哲学问题，但是在具体的境遇观以及对德福关系的认识和思考上，两篇文献又有明显的不同。这表明早期儒家对于境遇和德福的思考实际上是非常丰富和多元的，并产生了复杂的意义分化。从孔子之后，孔门后学以放射状分化而形成的多种谱系与支流是十分复杂的，尽管目前我们对于这种谱系是怎样演变的还知之甚少。

在课程设计上，本节课将通过问题讨论带动文本分析。具体来说，（1）从当下人们面临的一个重要的问题着手——即理性选择是否一定带来良好结果？如果不能，人该如何面对命运的不确定性？（2）通过哲学史的回顾，引出“美德和幸福是否一致”这一重要的哲学问题。（3）通过《心是谓中》和《穷达以时》这两篇文本的阅读和分析，了解早期儒家是如何思考和回答这一问题的。（4）通过两篇文献的对比，以及与其他传世的先秦文献的对读，研究在整个先秦儒家思想发展史的脉络中，这一问题是如何发生变化和演进的。

2.教学方式。针对教学难点，在教学过程中将采取如下教学方式：（1）讲读文本时，采用逐字逐句的讲解方式，用直白、简洁的语言概括简帛文献的内容，且充分利用已有的释读成果和文字学、文献学的工具书，使学生能快速地进入文本，理解文本。（2）紧密联系学生的生活实际，比如，与学生生活密切相关的事件、影视作品以及年轻人当下的困惑，用一些口语化的、生动有趣的语言以及贴近生活的例子，使学生更好地理解哲学上的专业术语（如“境遇”“偶然性”“道德自主”“自律”等）。还可以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讲解孔子的人生经历、生活体验和艰难的境遇及其在境遇中的痛苦反思，将学生带入孔子和其弟子的情境中，使学生和先贤产生共鸣、引发共情，从而更好地理解和体认古人的思考、他们的问题意识、他们之所以会这样想，以及他们不得不如实回答的苦心孤诣。（3）如果时间充裕，可以再进一步介绍从《心是谓中》是如何过渡到楚简《五行》再到《孟子》的思想的，以及从《穷达以时》是如何进一步发展到《荀子》的哲学的。从中我们可以拉出一条清晰的时间和思想演进的线索，并看到在孔子以后的儒家的多元发展和分化。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加深学生对于简帛研究的重大意义的认识——楚简是如何填补了早期思想史（尤其是“孔孟之间”）的空白，同时又为古代思想世界带来了新的认知和活力的。

3.教学效果。通过本节课的讲授，最终达到的教学成果如下：（1）通过带领学生一起研读两篇简帛文献，帮助学生系统地掌握简帛古书阅读和研究的基本方法和治学门径。（2）通过对两篇简帛文献思想义理的对读和分析，使学生认识到早期儒家在境遇、德福等相关问题上的思考是非常复杂的，这些不同的看法呈现出了早期儒家多元的思考路径，展现出了儒家内部思想的丰富性。（3）通过以上新材料及其为儒家思想世界带来的新知，帮助学生更进一步体会儒家道德自主决定论的基本立场，深化学生对于“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哪怕这不一定会带来幸福”的信念，从而使学生以坚韧的道德自觉和强大自我意志来面对日常生活中的种种境遇和挑战。

4.教学后记。通过“以问题带动文本”的教学方式的改革和探索，我们期待今后的“出土文献”类课程，可以切实地帮助学生了解当前简帛学研究现状、关注的问题、研究的方法以及研究的意义和困境等。由于目前出土的简帛文献数量庞大、种类众多，故这门课程既不可能是面面俱到地浏览每篇简帛文献，也不会是浮光掠影地对这门学问浅尝辄止。为此，我们选取问题式的研究带动文本，即从个体生活所正在遭遇和面临的问题出发，围绕哲学史上的核心讨论，并结合传世文献和早期思想发展的整体脉络，深入展示简帛文献是如何推动了先秦子学研究的重大进展，并为中国哲学研究注入源源不断的刺激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