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秋野(外九首)

作者: 吴撇

在这秋野上  风阻止我或推动我

与防虫害  收割没有分别  都是重要的农活儿

都是时间发出的自然而然的动作

除了风大声呼吸  偶尔停下来喝口河水

我发出农具该有的声响

在这秋野上

多么陌生的郊外

秋天是个斜坡  很多事物滚下来

我在坡下  不躲  我宁愿黄叶撞到我

也接受阳光刺向我

风把我推到鱼铺  马厩  果子敲击房顶

数日前用来接雨水的盆桶  如今好孤寂

来自远洋的腥味  自斜坡上

下来又上去  上去又下来

马在磨蹄子  坡底变得光滑  映照出尾巴

偶尔的摇摆  像要抽打一下秋天

马把秋天当马

要把斜坡  赶向新的不确定

梯子或山外有山

下午  楼上装修  工人不时拖曳梯子

听摩擦声  应是A字梯

它的四只脚  在拖曳过程中发抖

听抖动的频率和阻滞感  应为杉木梯

工人爬上去  木梯的两个斜面绷紧

绳状物嵌入木纤维的闷响  又证明了

不是以铁丝固定  而是用带皮铜线绑住两侧

大概率为红皮  绿皮的可能性低一些

二十世纪的白炽灯  引的就是这种电线

工人开始钻孔  钻的是天花板

如果钻的是墙壁  震动就会通过单边

而非两翼传下来

如果天花板被钻破

就可以看到下一个天花板

天花板外有天花板  正如山外有山

蓖麻地

风走过蓖麻地  碧玉也碰撞  铃铛也碰撞

附近有河  河水碰撞鱼

鱼在水里钻探水

游动是对河水的不断打破

我同样也切割着风  我和风刀光剑影

风未必比我锋利  我的语言  我的心

都尚未出鞘

低处的蓖麻叶上  金龟子正使用铠甲

渡船还在对岸  鱼自愿充当轮子

我是鱼鳍啊

我也是带刀侍卫  宁静的人

把起伏摁进心底  总算有点儿波澜

对着坏天气摇头和探身看水没什么不妥

坏天气是个盒子  盒子最好别打开

桥下流水  来自哪几个人的心

天雷和游鱼之间  究竟有何关联

游鱼也许是天雷的一次发声

而天雷未必是游鱼吐出的泡泡

我用夏天的树枝  将你的影子搅乱

树枝同时在我的内心垂直并旋转

偶有倾斜  这是世间大美

我们于不同的时间从桥的两头出发  仍可相遇

坏天气好起来  就像一个伤口渐渐愈合

其间  有人因痒抠抓  又流血

翠鸟立于芦苇  反复做惊险之事

翅膀令一些生物有恃无恐

风吹两岸  飘衣袂的飘衣袂  飘秀发的飘秀发

一些非铁的事物拥有铁

我摇一朵花  接连掉下的锈粉  并不来自月球

也不是我用意念从黑洞的弧壁上刮下的暗物质

柔软的  圆形的  窟窿状的事物拥有铁

在寂寞里生锈  作为花粉的替代物

心灵蜂巢的蜜蜂  正运载和提炼它们

原野的  森林的  荒漠的与人类的悲苦  抵达甜

你摇铁  犹如摇花  譬如牛铃  驼铃

一条指向家或远方的路  像一枝花茎  被你握住

奶奶落叶与树落叶没有不同

奶奶去郊外  去看落叶

看落叶里的风雨  河流和树的血压

看秋天  如何把凄凉解释为壮美

看土地接受种子  也接受坠落

假如郊外的河畔  有一座木屋

木屋的外墙上  挂着鲤鱼干

那自然是一条河的落叶

奶奶坐在阶前  没有人分得清

她落叶和树落叶  有什么分别

观虫帖

没有空山可对  就面朝菜地

一块城乡结合部的菜地

菜青虫登上一座白菜山

也得在半山腰停下歇息

徐徐吃掉一点点山的存在

缓缓躬身说抱歉

它的喘息

是山的形状  蜿蜒  险峻

虫子们随意挑选海拔

随意画山描水  人类怎敢言称

内心山重水复

如果空山不见人  或者我不下菜地

瀑布不会因我孤独

菜青虫也不会因我停止

对山的笨拙模仿

请君歌一曲

水滴石穿可以不听

清风半夜鸣蝉可以不听

曲中折柳也不必听  但车水马龙要听

鸡鸣狗盗要听  一默如雷要听

炊烟要听  豆荚要听  风吹草低要听

一个人出走要听  一个人回归要听

举目无亲要听  天涯若比邻要听

伤口上撒盐要听  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要听

春回大地可以不听  五谷丰登可以不听

但楼台烟雨要听  西出阳关要听

我的隐逸不必听  你的杳无消息要听

每个山头必须有一个女王

落日下

蝴蝶敛翅  在背上分开东西方

它身体的隧道里  余晖洪流无声

稻穗在凿秋风

与邻近的稻穗互为汗珠

直到天上的火星子溅出

直到月亮在錾刀下呼之欲出

蝴蝶敛翅  白昼收起烟尘

水果摊略有磕伤的苹果和梨  也被收起

我收起你  你该回到我的心上

一个山头没有一个女王

该是多么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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