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预言与刀客（组诗）

李自国

四月的天空

河谷上走单骑的云朵

抚摸出质感的灵魂

草木在人间荒芜

乌鸦的时光缝隙里

坐着一排残冬的侏儒

阳光如一枚金币

如何在春神早餐的旷野里

得到片刻的安息

我的泪花凋落成梨花

纷纷扬扬出轻声的咏叹

一夜春风将树叶分离

豢养的蜘蛛，已所剩无几

它们在我内心织的网

一圈又一圈，带来迁徙鸿雁的归途

这是四月的天空

绿叶抚摸过多少人间的春梦

遍地月光，让人世安详

神在看四月，四月在看神

银杏树的身世

没有千里之遥的独游，你是来到

世间的凡人，浑身坚贞高洁

仍然银装素裹，又冰肌玉骨

一片片折扇似叶子袒露盎然心扉

所有身世，所有沧桑的君临

你生命中的滚滚红尘，在时光中

一卷卷古代发黄的藏书

等闲日月，任尔东西风风雨雨

哦，上帝的宠儿，岁月的欢容

随秋风一起降落美丽尘世

是银行家给秋天超额发行的外汇

是诗人翩然来临的成熟诗句

是战场上竭力搜集的将军或战士

是油画家金子般的颜料

泼洒向天空的祷告声声

喧嚣中飘逸出灵魂的拯救与落叶

你像个百岁老人，名噪一秋

是来自空山浮云，还是前世的水墨丹青

所有深渊都埋葬着对冬天的诘问

刀客

刀尖上的事实已挑明

刀口供出的真凶遭到诘问

一场失踪的大雪，刀光剑影里迷失

或改头换面，或隐名埋姓

一介刀客大隐隐于市

小隐隐于山，隐于南山的峰不卷刃

惊心动魄过西风，使鸟儿救赎了森林

咒语中的雨滴，打湿茶马古道上的蹄音

刀客布施尘世，却眼含浊泪徒自伤悲

被一柄刀锋的黑与白、生与死倾覆

爱与恨正沸腾，善与恶有报应

刀客的侠气尾随而至

左刀下去是车水马龙，勾挑起长天云霓

右刀下去让河流变狮子，诗歌变汉字

剩下一座心城，句句蝌蚪，蛙语惊魂

每块行云流水的骨头都是清白

阴森而杂陈的日子就此别过，圣者垂思

垂思着单刀赴会，快刀斩乱丝

垂思着大雁有何心机？庄周的蝴蝶不可多欲

一刀落下去，一刀曲径通祖先的幽灵

一刀乡炊冉冉而行，汗与血反唇相讥

一刀两断的分水岭，灵魂栖身之野

刀下却是一座雪山，一张空白的糙纸

记下一介刀客在江湖的名声，并厮混

狭路上兵不厌诈、刀不血刃的假面侧身

钟表匠的光阴

像他的脸，弥漫着齿轮的材质

以弹簧或重锤为驱力的指针

背叛了时光里的夜行人

他一步步地往前走

那么多被时代秒表所认可的生活

让镊子的视线更加敞亮

面对起针与放大镜，时间在不停打坐

净化着每块钟表的机芯

也是他参悟人生的一部分

靠着耐心、手艺、精细、匠心

修补了他大半辈子的光阴

表盘内的街道、马路、喧嚣市井

一种速度已在相拥而眠里错失、崩溃

他是钟表匠之神，住进仪器的黑暗

结庐在人境，而人类最小、最精密的

机械发明，涌入他肺叶，光阴不多欲

钟表匠一生，用时针拨动着

形形色色的节奏与灵魂

世界已安静得只剩指针的“嘀嗒”

他又陷入一方街角

陷入浑然无物的世外之地

麻雀

多年羁旅未归的麻雀

像一株水稻，头颅越垂越低

天空已被内心的尘埃占据

背着骨头与羽毛，回到农事悲悯的乡村

麻雀的外墙和屋脊装修一新

却难掩饰内心越飞越高的凋敝

孤陋寡闻的麻雀虽小

而肝胆俱全，肝胆也照彻世人忧心

多像一株稗草，不会在人间匍匐

更像门可罗雀，一只猫的悲伤无人问津

已是许多年后，苍穹空得一无所有

电线杆和我内心的麻雀也渺无影踪

昭觉寺肃穆的钟声

跟随唐宋威仪一起出城

自然少不了一个妙香习习的胜地

就想恭聆昭觉寺那云霞缠绕的钟声

一排排青灯木鱼忙着念佛

敲钟的高僧已是两眼放光

冉冉升起的钟声，敲旺了

远远近近的香火，钟声依然悠深

它面带释迦牟尼的拈花一笑

慈祥大睿的神态，注视芸芸众生

一个千年道场，它庄严肃穆

清幽祥和，享誉川西第一禅林的名声

长林苍翠的钟声里飘来蹉跎岁月

摊开就是它的时间简史，苦难与幸福

都在昭觉寺的钟声里睹物思人

它的晨钟暮鼓，敲醒多少名利纷扰

送达的经声佛号，唤回无数苦海迷途

钟声里有顶礼膜拜的神祗

有唐宣宗赐名“昭觉”的圣旨

其中还有我熟知的佛祖、观音菩萨

他们背倚群山，周围响起绿树葱茏的钟吟

而我身心疲惫、两手发麻

十八罗汉掀起红着脸的袈裟

取笑我的怪诞不经

昭觉寺的钟楼，唐宋法师来敲过

元明清的小沙弥敲过

民国一众香客也敲过，我今生的罪孽

被悠扬的钟声反复淘洗过，饶恕过

难怪它那宽衣大袖的钟声，静心的钟声

皈依在我胸中，那样空空

孤独的麦田（外三首）

毛尚举

还是阳光给力

只要露面，就来签到

这是大地上的最后一块麦田

除了阳光、风雨和鸟儿

没人关心它了

种麦人怯怯地躲在麦田后面

“土地养庄稼不养人啊”

他按着心口的钝痛

明天也要远去了

老物件

树林染上了晚霞的余光

和玩伴躲在小树林边的土坡

老式马灯，映红了脸庞

马灯照亮了童年的夜色

也照进了童年无瑕的心灵

曾经相约赏灯的小女孩

远嫁他乡时带着一盏新马灯

男人给灯罩系上了小红绳

那盏几十年的旧马灯

他呵护着，如同她的嫁妆

捉迷藏

鸟儿把花香搅拌均匀

小姑娘的双手抚摸着鸟鸣

眼罩收起了光明

风声、鸟鸣、路边马达声

屏蔽了人的行踪

摸索在这嘈杂的原野中

心灯打开就会消除噪音

暂时蒙蔽了双眼

也会在不远处捕捉到光亮

流星划过童年

不知谁用画笔

在夜幕上画下了会飞的风铃

奶奶说，那是调皮的流星

多年后，我不再关注流星

看着夏夜的萤火虫

我想化作它们中的一只

我就想提着自己灵魂的灯

在黑夜里找一找

奶奶到底去了哪里

母亲（外三首）

袁帅

母亲依旧每天照镜

就像白云临水，看生命的本色

她老了，不再像花朵那样描眉画脸

也不再像果树那样缀满首饰

至于着装，她说：秋山穿黄，陈旧就好

我们感觉母亲在金蝉脱壳

剩下的，真的像一座山，储藏丰富

她说自己正在走向

人生的归途

拐棍

寿数越长

要行走的路，就越来越短

陈大爷每天只管在家门前好好散步

一段平坦之道，成了他的生命线

拐棍，是他那个年龄长出的第三条腿

残酷的岁月销蚀了他的一切渴望

他现在只想“能动得”。货真价实的晚年

能帮到他的只有那条拐棍

拐棍不嫌他行动笨拙、迟缓

甘为知音

场景

月光在找寻着什么

人间，交出一份静谧。树影发人深思

挣脱我们之手的场景趁机回来

那时候，都喜欢撸一撸朝阳与河流

都喜欢像流星一样狂奔，把笑容留在草地上

都喜欢口讷，都喜欢对方的目光

都喜欢巧妙的文字

记得不曾说过什么，我们就

步入了爱情

错过

秋色到处涂抹

一场预谋已久的远行犹如箭在弦上

一打马，去找边际

检视此生，大半辈子痴迷于钻牛角尖

错过了天马行空与鸟瞰

光这一场秋色，就暗藏千万个

梦里的痕迹

秋夜（外三首）

李继宗

虫鸣，听上去并没有把四周空的地方填满

或者填满了，才溢出来

黑灯瞎火里，落叶之树还在落叶

落叶之树还在落叶

落得最厉害的时候

让人觉得，那是谁谁谁，最有底气的声音

金银花

已经开了一树，在屋檐下，在山墙上

相互依偎让花香弥漫，相互团结让屋檐和墙头

只露出它们该露出的部分

没有香消玉殒这一说，开就开了

落就落了，没有人注意，在老家院子里

还有狼胖胖草、地丁草、打碗碗花

山林间

残雪正在融化，枯枝败叶中流淌的这一条小溪

已经追上了另一条

清寒气、雾气，扎着堆儿

枝头、山头，不知道是谁

把空落落的什么，抛给了空落落的什么

幅员辽阔的初春，一只小山鹰

它的飞翔也是幅员辽阔的

好像

它滑动在什么地方，天空就跟着蓝在什么地方

秋林

树枝间的那只筛子，风端着它

风要筛就筛

指不定在什么时候

顺着坡道，落叶在飘，亡魂在看

衰草堆里的虫鸣

像一张张蛛网，结在树上

树上的鸟儿

再也没有成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