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鹭:我是没有Plan B的

作者: 崔硕

王昊鹭:我是没有Plan B的0
王昊鹭 《黑镜》第七季第三集导演,曾执导《神秘博士》《尸体》。

Yi YiMagazine

W 王昊鹭

01

Yi 《黑镜》当时为什么会找你执 导?

W 完全是意外。《黑镜》的执行制片Jessica Rhoades来了伦敦,想见一些新导演。当时我拍的《尸体》刚刚上映,她约我聊了会儿天。我们见面时,这一集已经由另外一个美国男导演负责了,但是了解到让我放弃投行工作来拍电影的是伯格曼的《假面》,一部非常古老的瑞典语黑白电影后,她突然说,所以你喜欢黑白老电影吗?我说是啊,我很喜欢希区柯克的《蝴蝶梦》,各种各样的老电影说了一堆。她说其实现在有一集是跟黑白老电影有关的。现在定好了一个导演,不过他可能档期正好错不开,我再问一下档期,如果不行的话,你愿不愿意看一看这个剧本,考虑一下。就这样,很阴差阳错。

02

Yi Netflix的这个剧组跟你此前工作的剧组相比,有哪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吗?

W 压力很大,《黑镜》是Netflix的重头戏。一开始的导演面试也有很多环节,中间拍摄时会有很多人探班,他们非常在意拍得是不是特别好。

之前拍的《尸体》(Bodies)是一群人试着把一个东西捣鼓出来,没有人有最后的权威。但是《黑镜》最后的权威是总制片人Charlie Brooker,中间人的声音就会少很多,不会有很多人在一起讨论。他有最终话语权,你的话语权不可能超过他。所以如果有些地方不同意他的观点,你需要很努力地去周旋。

而且Brooker看每一条镜头。他同时还在制作其他几集《黑镜》,他可能在开剧本会议,可能在跟演员聊天,但是他有一个监视器,随时可以看到你在拍什么,你永远是在被窥视的,这挺“黑镜”的,压力比较大。不过当时拍得很顺利,我们这一集是Brooker给意见最少的,他后来都没有来现场。

03

Yi 资料显示你的职业进程似乎非常顺,如果回顾一下的话,你的决定性时刻是什么?真正走入新的行业的契机是什么?

W 决定性时刻可能是在英国读NFTS(英国国立电影电视学院)。之前我自己会拍短片,也入围了一些电影节,但是并没有进入这个行业,离得很远,而且没有进行系统性学习。我只能导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能作为职业导演去把别人给我的本子导好。

但是在NFTS读了两年的导演硕士对我影响挺大的,而且毕业的时候,它会在电影院里放你的毕业短片,给你被行业里的人看到的机会。我后来的英国经纪人很喜欢我的毕业短片《怀孕的大地》,她把我签下了。我的经纪人是我入行的重要契机。有了经纪人以后,你就有机会进入这个行业。否则很难进,敲门都敲不开,也不知道哪里是门。作为中国人,我觉得挺不容易的,也很幸运。我获得拍《尸体》的机会,也是因为经纪人把短片给业内人士看了。《尸体》的制片人也喜欢《怀孕的大地》。

04

Yi 你在英美工作、学习了很多年,你怎么看待自己的中国人身份?会有身份焦虑吗?这种融入顺利吗,还是并非如此?

W 肯定有。毕竟我的母语是中文,情感表达也是中国人的表达,要拍好英国人的日常是有挑战的,但我发现拍了《尸体》后就没有身份焦虑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项目。英国制片公司、编剧,整个班底。我负责拍摄其中的5到8集,连续22周不停拍摄,拍了小半年。从前期到后期做了有一年半的时间。这是跨4个时空的故事,有各种类型片混杂在一起。每个时空都有一批演员班子,阵容很大。在这段时间里,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身份之类的问题。每天就是起早摸黑地拍摄。我每天就只是把它作为一个剧本去导,想着怎么样把它给拍好。经过这段洗炼后,我就再也没想过自己身份的不同。

05

Yi 《梦幻酒店》采用剧中剧的形式,也折射了行业现状,比如女主吐槽“厌倦了只能演高尚的受害者或花瓶小跟班”。入行6年来,有没有让你很厌烦的行业现状?

W 拍《尸体》成功后,我收到了很多跟中国有关的剧本,都是外国人写的唐人街之类的故事,我觉得这非常浅薄。我很不喜欢行业里走套路、贴标签的制片公司。我永远不想给它们拍它们写的一点不像中国人的东西的内容,目前为止我拒绝了所有这样的剧 本。

我做任何事情只是因为我想去做,没有别的原因。至于它是否成功,别人是否喜欢,这都是次要的。你一定不能想这些,因为你必须要做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才有可能让别人也喜欢。创作是很难的,你需要不断摸索,需要直觉,需要很多爱、很多灵感、很多信念。不用人逼你,自己就想去做,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做出有灵气的东西。

06

Yi 入行6年的时间里,你执导过多部成熟IP的电视剧集,比如《神秘博士》《黑镜》《尸体》等,这个产出超过了很多人。机会不会直接降临,你做对了什么?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没有机会,无法确认和坚定自己要做的事情,你有可以分享的心得吗?

W 要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容易,也许很多人在等一个机会或者契机,希望别人或者境遇能告诉自己这个答案,能得知自己该去做什么。但你是等不来的,没有人会给你这个答案。你必须自己给自己机会,“我自己想尝试一下”,你必须这样而不是被动等待。

我知道现在很难。物价疯涨,每个人都要养家糊口,日夜奔波,生活压力很大。但人生其实很短,每个人只活一次。所以我觉得可以善待自己,可以停下来,问一问自己的内心,我是不是快乐,是不是真的愿意做这件事情,想一想自己到底愿意做什么。一定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许可。

07

Yi 有什么过去不屑,但是如今感觉很有道理的事情?

W 年轻时希望先有事业再成家。我之前觉得作为女性,如果生了孩子或者组建了家庭,很多时间就没有了,我很害怕这件事情。后来发现其实你可以做到有自己家庭的同时做自己的片子。

大多数时候生活是混乱无序的,不要太坚持这些事情的顺序。我毕业没多久就遇上了新冠,紧接着生了孩子,我觉得书白念了,生了孩子以后什么都做不了了,谁会雇我呢?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2021年我去拍了《神秘博士》,每天都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在现场喂奶,所以是可以做到的。当然,多亏有家人的支持。

08

Yi 眼下有一句流行语叫作“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确实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要跳出主流叙事、既定规则,但真正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你离开投行,选择调转方向之后,是迅速如鱼得水吗?换言之,如果失败,你的Plan B是什么?家庭可以为你兜底吗?

W 从投行离开以后,我离艺术圈很远,什么都不会。我根本就没有学过电影,我不知道自己是影迷还是可以去拍电影的人。所以我当时花了三四年时间,搬去欧洲,试着去上一些短期的影视培训课程,只要付钱就可以去的那种。我只是去摸一下摄影机,去学最基本的剪辑,了解什么是蒙太奇,什么是镜头。一开始拍一些很烂的东西,只是练习,摸索了大概四五年才进入NFTS。

那段时间很难跟别人解释我在做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之前在国内学习也不错,后来做了白领,现在在干吗呢?你说你把要读商学院的钱都拿来拍短片了,这很奇怪。我爸妈是大学教授,周围的人都是博士、博导,大家就觉得我疯了。

但是我一直都很坚持自己的方向,因为我很爱电影,所以我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即使这一辈子我都失败了,我也不后悔,我是以这种心态去尝试的。我告诉爸妈我有个Plan B,尝试三年五年,如果不行就算了。但其实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是没有Plan B的,我就只想做这个,失败就失败了。

09

Yi 那几年的尝试中你会焦虑吗?还是觉得顺其自然,感受得到自己的进步就好。

W 一开始有段时间是很兴奋的,接着有段时间拍了一个比较好的短片,进了一些电影节。当时很振奋,觉得自己很有进步。但拍完后,去电影学校前一年的时间里很焦虑,我不知道怎么进入行业。我觉得我已经拍了一个比较好的短片,进了一些电影节了。接下来怎么办呢?怎么能让别人雇我拍摄呢?

读NFTS时也挺焦虑的。因为当时我从亚洲搬来英国,然后结了婚,老公的工作也调到了伦敦,我跟他一起搬来后想尝试进入英国的电影行业,就读了NFTS。但我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我当时大概30岁而且已婚,别的学生大概24岁、25岁来读硕士,本科学的也是影视或艺术相关专业,或者他们家里就是做这行的。像我这种又是外国人,家里又不是做影视的。不过我毕竟喜欢拍电影,只要给我片子拍,我就什么都不会想。而当时在学校主要就是投入做作品,所以就没有办法焦虑了。

10

Yi 之前在投行工作的经历给你留下了哪些烙印,或者为你后续的学习、拍摄提供了哪些帮助吗?

W 我现在做的事情,无论是工作时间还是工作性质,跟大多数人的工作和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之前做一些跟影视、艺术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跟所有人一样每天上班,接受这些压力,我觉得很重要,了解平常生活才有机会创造出让大家都能明白、共情的内容。

而且我也很在乎过正常人的生活,就是过日子,过每天很平凡的日子。我是天天去超市买鸡蛋的那种人。你要知道人间的所有疾苦,不要过得非常缥 缈。

而且在做投行的时间里,真切地知道了自己不想要什么。我意识到能让我同事欣喜满足的事情,完全不能满足我。我渴望的是跟他们天壤之别的东西,现在就会非常庆幸自己有机会能做电影。有能力、机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艺术性创作是非常幸运的事情,是巨大的privilege,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做好,我也很珍惜现在这种生活。

感谢山一国际女性电影展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上一篇: 等进展
下一篇: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