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下嫁”之后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来了咱们单位？”

2023年，从国内顶尖的高校毕业后，我入职了一家当地的基层事业单位。这句直白的提问，来自一个在本单位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的大哥。

最初听到这个问题时，我心头一惊，胸中万般滋味涌动。我一边讪笑着礼貌地回应“咱们单位这不是挺好的嘛”，一边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直到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刷短视频，看到屏幕里好闺密痛心疾首地劝“恋爱脑”的姐妹分手，“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找了这么个坏男人”，我不觉心酸中又有些好笑——感谢这位同事高看，在老大哥的眼中，我这是“下嫁”给了单位。

从实习期开始到工作后第一个在老家过的春节，类似的说法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

客观评价，我的工作单位确实跟传统意义上“赚大钱”“做大官”的成功之道没有太大关系，但也没有偏离社会主流评价体系。所谓“下嫁”之说，焦点并不在于工作单位本身有多差，而在于我的毕业院校有多好。这些言论的包装纵有千般形态，还是落脚在“清北毕业生”这个标签上，是人们眼中“清北”的光环过于耀眼所致——主流评价体系中最好院校的毕业生，就该配最好的工作，否则便是向下的人生。换句话说，使众人心中天平向下倾斜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我读的大学。

说来好笑，有“下嫁”自然就会有“高攀”。某个周末，同事带娃来办公室加班。作为成功的“小镇做题家”，我不仅在同龄人中尽职尽责地扮演“别人家的孩子”，面对比我小近20岁的小朋友，也是如此。

“这是××姐姐，她是××大学毕业的，你可以向她好好请教一下学习经验。”

“好好学习，入职咱们单位？”另一个加班的同事听到我们的谈话，在一旁插话道。

“哈哈哈，那小朋友可能更没动力学习了。从××大学毕业，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嘛。”大家哄堂大笑。

小朋友的妈妈赶忙说，在××大学读过书还是不一样的，想了半天，找补了一句：“这样的人生才更完整。”我们俩目光接触后她尴尬地笑了笑，看得出来，用这个观点打圆场，她都说服不了她自己。

原以为这个话题至此告一段落，因为同事们聊起了各自家庭的琐碎日常。哪知话锋一转，又到了我身上。我丈夫和我是从校园恋爱到最后修成正果的，但与我当初颇受质疑的职业选择不同，他的高收入工作在社会中被人羡慕。

此时，小朋友的妈妈终于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论点：“在××大学读书还是很有用的，读个好大学，起码可以找到一个好老公。”一旁的同事们纷纷附和。

刚跟着人群一起没心没肺笑着的我，这时却笑不出来了。

谁能想到我勤勤恳恳读了十几年书，最后的人生价值，要在此处落脚。再想一想，我不免觉得悲哀，我的毕业院校“下嫁”给了我的工作；没关系，我的工作又“高攀”了我丈夫。在毕业院校、工作和配偶之间的“剪刀差”中，“我”消失了，而我的人生之路似乎越走越窄。

（霏 微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5年第8期，毕力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