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以住宅重塑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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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住房危机愈演愈烈的当下,建筑师彼得·巴伯以独特的低层住宅设计,挑战千篇一律的高楼模式,为城市更新创造新的可能。

| 匠心独运 |

在伦敦北部的芬奇利,一块细长的土地曾经分隔了北环路和一排郊区花园。这是道路拓宽计划留下的一块荒芜之地。两年前,一座新的堡垒在这里建成:一片庞大的砖砌马厩改造房。这座引人注目的建筑让路过的司机放慢了速度,只为好好看一眼。

马厩改造房的阳台凸出楼面,拱门拔地而起,两端是两座细长、略显古怪的塔楼。这无疑是彼得·巴伯的作品。这位建筑师设计的独特房屋不仅遍布伦敦,还出现在温彻斯特、布莱顿、谢菲尔德和什鲁斯伯里等地。如今,大多数新建住宅都是千篇一律的公寓,但巴伯的作品恰恰相反。他设计的现代住宅让人真的想住进去。

位于芬奇利的这个项目——埃奇伍德马厩改造房——可能是他迄今承接的最具挑战性的项目。这片场地曾归伦敦交通局管辖,既狭窄又不美观,而且紧邻一条六车道双向公路。伦敦巴尼特市议会曾设想在这里建造三座独立的公寓楼,包含约50套住宅。当然,巴伯有不同的想法。“我看着这里想:‘要不我们建一条街吧?’”他回忆道。

2022年,居民们开始搬进巴伯设计的两边沿路、树木环绕的马厩改造房。这里有97所住宅,包括平房、套房和公寓,其中一半是“平价住宅”,享受补贴或折扣。每所住宅都有独立的前门,以及庭院阳台或屋顶露台。

“这些房子很有特色。”47岁的伊恩·布贾–莱恩说。两年前,他和35岁的伴侣通过共有产权计划购买了一套三居室。这套房子的估价是60.5万英镑(1英镑约等于9.2元人民币,60.5英镑约合人民币556.6万元),他们支付了1万英镑(约合人民币9.2万元)的押金,每月支付2000英镑(约合人民币1.8万元)的租金,并拥有35%的产权。布贾–莱恩说:“我们之前从未对任何共有产权房动过心,但这座房子实在很美。”还有一点很好:居民们都互相认识。

布贾–莱恩的邻居、43岁的伊希里·哈斯瓦尼及其家人对他们的两层楼房也很满意。“我喜欢这种明亮的感觉。”她指着客厅的落地窗说道。整片窗户嵌在抛物线形的砖拱结构中。“我知道这里靠近公路,所以当时有点担心噪音,但其实听不见。”

“当你希望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确实是一件美好的事。”巴伯说。房屋设计得巧妙又好看,三年后看起来依然很新。英国郊区没有人反对这个项目。“居民们非常高兴,埃奇伍德马厩改造房帮他们隔离了北环路,此前他们的花园里一直有汽车尾气。”

| 社会住房困局 |

根据智库决议基金会的一份报告,英国的人均住房建筑面积低于许多发达国家。“城市中心”智库估计,英国积压了逾400万套未建房屋。英格兰现在的房价是居民年收入的八倍,房租飙升,新建房屋数量却在下降。

保守党未能兑现其在2019年宣言中每年建造30万套房屋的承诺——2022至2023年间,英国只建造了21万套房屋。与此同时,工党承诺要改革英国错综复杂的规划体系,并在未来五年内建造150万套住房。在“灰色地带”上建房,以及打造绿树成荫的街道和环境优美的新城镇是其计划的核心内容。(“灰色地带”指位于绿地带内的某些土地,这些土地可能曾经被开发过,或是景观和生态价值较低。)

巴伯却不以为然。“祝他们好运。这些数字和保守党承诺的没什么差别。提议还是老样子,不够激进。”他说,“‘灰色地带’这个词毫无意义,是人为的发明,一种在绿地上建房的方式,只有房地产经纪人和开发商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在巴伯看来,核心问题不在于政府的规划体系,而在于英国严重依赖大型私营地产开发商来提供社会住房。“重要的是经济适用性。住房短缺,但政客们的承诺仍然把住房当作一种商品,而不是基础设施。”

很难定义“经济适用”,但它的内容包括共有产权、以不超过市价80%的价格出售或出租房屋,以及为首次购房者提供折扣价格。地方当局为新开发项目设定了“经适房”必须占据的比例,但巴伯说,开发商通常会声称这一比例将导致项目不可行,从而“摆脱”这一要求。

住房的市价和折扣幅度不受建筑师的控制,而且即使一座住宅被冠以“经适房”之名,也未必有“经适”之实。按照共有产权的规定,购房者每月还必须为剩下的房屋产权支付租金。

巴伯说,只要我们还依赖所谓的“房屋建筑商霸权”,就无法获得体面的社会住房。“英国各地都在开阔的绿地上建造单调乏味的住宅区,其实就是交通拥堵的郊区伪装成‘生态城镇’。”他说,“开发商对解决住房危机不感兴趣,他们靠住房短缺维持高房价。他们只对股东负责,不会考虑公共利益。”显然,他们也不会考虑美观。

而这正是巴伯的专长。他63岁,高个,略显邋遢,总是和蔼可亲。他在职业生涯中始终专注于普通住宅设计,而他的许多同侪认为这一领域不时尚、不赚钱,转而忙于设计办公楼和高楼大厦。

巴伯曾经在英国知名建筑师理查德·罗杰斯手下工作,后来开设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并经营了35年。他承接的住宅项目几乎都是砖造的,规模虽小但引人入胜。他的事务所与私人客户和地方当局均有合作。

巴伯花费了大量时间挑战规划部门和政府限制。“很多住宅都以平坦的方形地块为前提。但实际上,我们会遇到一些形状奇特的小块土地。其他建筑师会说:‘这块地太薄了或太陡了,什么也建不了。’我们却能把它变成一种优势。”那么,巴伯是如何做到的呢?现代住房的魅力究竟有何秘密?

| 新式老派 |

许多人喜欢巴伯的建筑,是因为它们的坚固和别出心裁的细节——波浪形的屋顶、舷窗、色彩鲜艳的阳台。但对于巴伯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建筑的“公德心”愿景。就像他的偶像、率先反对高层建筑热潮的英国现代主义建筑师尼弗·布朗所言,街道才是核心。“街道让我们聚在一起,”巴伯说,“听起来似乎夸大了建筑的作用,但一座围绕公用街道组织的城市可以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从而发挥社会效益。虽然这是强迫不来的,但你可以为它创造条件……如果建造两座相邻的拱门,人们可能会认识彼此,然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巴伯的事务所位于国王十字车站附近一条繁忙的道路旁,之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座铸造厂,里面堆满了建筑模型。每天都有人误以为它是一家商店而走进去,巴伯很喜欢这样。“和他们聊天,看孩子们把玩模型,听听人们对自己的房子、对我们的城市是什么感觉,这是一种乐趣。”

在其他国家,高层建筑是可行的解决方案。“巴黎不一样,巴塞罗那也不一样,英国很多人喜欢平房,我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你会在街道上拥有一块地。”巴伯拿出了麦格拉斯路建筑项目的计划,这是位于东伦敦斯特拉特福的一块场地,纽汉姆市议会打算在那里建造30到40套住宅。但巴伯提出了不同意见,希望用自己的构想说服市议会——一个树木环绕、包含26座三四层联排别墅的庭院。

“高层塔楼的确能容纳更多住宅,但它们浪费空间——需要电梯、走廊、楼梯,相当于25%的额外空间。”他说,“低层住宅不需要这些,所以它们的建造成本低25%。”这正是开发商爱听的。“他们希望能够出售每一平方米。大多数公寓楼都需要维护,但低层住宅的维护成本很低。”

低层住宅也更容易获得规划许可。“当地人听说有个开发项目要来,可能会觉得是高楼大厦,当他们看到楼房只有四五层高时,就会说:‘好啊,没问题。’谁会反对?我们需要住房,那我们就好好建。”巴伯说。

事实上,巴伯设计的建筑具有广泛的吸引力,即使是“邻避者”(指反对在自己住所附近修建新路、住宅区或其他设施的人)也欣赏他设计的那些融入街道的低层砖房。“我设计的房子采用现代主义和功能主义风格,老派人士喜欢它的严谨,穿着粗花呢的老顽固也欣赏它的保守气质,他们觉得这让人安心。”

巴伯的大多数设计都将熟悉和新颖的风格相结合。2021年,他因在建筑领域的成就被授予大英帝国勋章,并于2022年获得索恩奖章。他声名鹊起的原因在于复兴了传统住房风格:维多利亚时代的“背靠背”房屋(因黑暗和拥挤的环境而在几十年前被弃用)以及爱德华时代的乡村公寓和庭院住宅。巴伯喜欢排屋,“我们尝试用现代形式改造维多利亚式住宅。”如果有人批评他的设计,那可能是因为房子的采光不太好,规模也较小。

反对者还说,巴伯尚未设计过大规模住房,而且他设计的砖石房屋的经济成本、碳排放量以及复杂的细节只适用于小规模项目。对此他不同意。但若要推广他的设计,就不能依赖私人开发商。如果资金充足,我们能否大规模复制他设计的住宅?“绝对可以,我们也应该这么做。”他说。

为了降低碳足迹,他希望像欧洲许多地方那样建木房子。2017年格伦费尔塔火灾后,英国政府出台规定,严格限制中等高度住宅项目使用木制立面。巴伯对此感到愤怒,“木材是一种非常可持续的材料,如果细节处理得当,它和房子本身一样安全。”

| 以建筑影响政治 |

巴伯在萨里郡的郊区长大,为了逃离家乡,他前往谢菲尔德大学学习建筑。他在那里经历了矿工罢工,之前还在建筑工地工作过,如他所言,“拌水泥,被人吼。”

历时六年获得建筑学学位,并认识到这个领域“要花一辈子才能精通”后,他开始在罗杰斯手下工作。罗杰斯教会了他如何质疑项目说明。“他总是胸有成竹,我想我也是。”不久之后,巴伯开始设计住宅。“撒切尔政府取消了社会住房单位,什么也没建。我对城市着迷,看到了住宅需求。看着这些战后住宅区,我想让这些地方更宜居。”

他的事务所共有六人,刚好可以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他们以实物模拟方式工作,“铅笔、纸板模型、切割纸板的刀片……与冷冰冰的计算机图纸相比,我们的图纸是有温度的,人们能够更直观地理解它们并产生共鸣。”

巴伯总是在画图。有一年,他在位于布莱顿的家与事务所之间的通勤路上画了365个想象中的城市。他把许多大胆的想法都融入了他的建筑设计中。他还有一个著名的乌托邦式的“100英里城市”计划:围绕伦敦建造一个密集的建筑带,住宅、工厂、学校和商店以排屋的形式一字排开,并通过高速单轨铁路连接。这种设计的逻辑是城市向内发展,而不是向外扩张。

针对住房危机,巴伯的解决方案是取消社会住房购买权,实施租金管制,并恢复二战后的社会住房建设速度。“我们曾经是全世界羡慕的对象。在国家濒临破产的情况下,我们还能每年建造约15万套社会住房。”他说,“如果我们恢复这个速度,再加上其他措施,就可以终结住房危机。”目前,英国有120多万户家庭正在等待社会住房。然而,要让他的计划奏效,就必须彻底改变英国人把住房视为商品的固有观念,还需筹措资金来资助公共部门的社会住房项目。

对于住房短缺问题,巴伯还有其他解决方案。他指出,英国有50万套空置住宅,其中许多位于赫尔这些渔业和造船业已经消失的沿海城镇。我们应当考虑如何让这些地区重新焕发生机。他有一幅蓝图,名叫“8000英里岛屿”,8000英里是英国海岸线的长度。“我们需要将资源分配到伦敦以外的地区,用于复兴我们这座岛屿沿岸的破败城市。这些地区能为我们提供大量资源——波浪能、风能、鱼类、藻类。与其在东南部建造大量新房,不如在沿海地区翻修旧房。无论是从社会角度还是从生态角度来看,这都是有益的。”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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