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艺术投资之名，非法集资70亿元

“我是一个善于‘做局’的人，一个成功的企业，有‘做局’的人还必须有‘做事’的人。我们有几十个分公司、2000多名员工、1300多名签约画家、大量的艺术品收藏、6个大型艺品城、1个版画中心。到今天，这些全部成为了我们引爆行业的工具……”在工作总结大会上，作为汇艺财富公司的董事长，沈少滨在台上侃侃而谈，自信而昂扬地描绘公司的雄厚实力和发展前景。

事实上，彼时沈少滨公司的资金链早已出现问题。然而，沈少滨及其公司员工依旧在向不明真相的百姓夸大、吹嘘公司的实力，吸引老年人进行投资。而大部分的投资款项并没有用于公司的生产经营，而是作为本息交付给了先前的投资者。

沈少滨以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经营模式，在未获得金融许可的情况下，在2014年至2018年间，共计向社会公众非法集资70余亿元，集资款主要用于返本付息、支付佣金等，最终造成了集资参与人损失20余亿元……

“保本反息”的销售模式

江苏人沈少滨是“50后”，1993年因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2005年，沈少滨进入艺术品行业，并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从事书画、艺术品销售业务。

2013年，从业多年的沈少滨发现，彼时艺术品的行情不太好。为了扩大销售的渠道和门路，他开始想办法开辟新的经营模式。2014年，沈少滨结识了张木欢。张木欢在了解到沈少滨的公司想要寻求新的经营模式后，建议沈少滨可以使用售后回购的方式来销售艺术品。于是，二人就此达成了合作。

从2014年开始，沈少滨陆续成立了多家公司，与张木欢合作投资了名人名家书画、珠宝玉器等艺术品。沈少滨的公司总部位于北京市昌平区，公司的组织架构清晰，设有市场部、财务部、书画部、采购部、珠宝部、行政部等部门。其中，市场部是沈少滨公司的关键部门，主要负责培训公司的业务员，教授业务员以发放公司产品宣传单、组织参观等方式，为客户讲解公司业务，吸引客户投资、购买艺术品。

值得一提的是，在交易过程中，沈少滨公司的艺术品成为了带有金融属性的投资产品。许多客户并非艺术品爱好者，而是单纯信任沈少滨公司的实力，期待通过购买、投资艺术品的方式赚钱。

而沈少滨的公司销售这些艺术品的方式，也并非传统的“钱货两清”模式，而是以一种“保本反息”的形式，吸引公众前来投资。在销售过程中，客户会签订认购协议书，而业务员会按照公司的要求，向客户承诺每年8%至12%不等的增值收益。虽然在形式上，业务员有时会告知客户投资的是公司的哪件艺术品，甚至还会将艺术品的编号写在合同上，但事实上，许多客户根本拿不到艺术品的实物，只是将钱投资到沈少滨的公司，之后坐等收益。同时，销售部的业务员，每谈成一单生意，也会从中得到高额的佣金。也就是说，沈少滨的公司在未获取金融许可的情况下，披着艺术品交易的“外衣”，从事着金融相关活动。

从2014年起，沈少滨不断地扩大公司的规模，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沈少滨在江苏、浙江、北京、上海等全国十多个省市设立了几十家分支机构，通过业务员推销的形式，吸引客户前来投资。

而沈少滨的公司能吸引到众多客户投资的关键因素，是沈少滨十分擅长为自己打造人设，不断向外界展示自己和公司的“雄厚实力”，以及他总能“花样百出”地推出新业务，吸引客户的目光。

2015年年底，沈少滨发现公司的资金链出现问题，但他没有停止扩展业务的步伐，当时的他觉得“画卖出去，钱就能回来”。从2016年3月开始，沈少滨陆续在北京、上海、江苏南通及无锡等地共计开办了6家艺术品商场。此外，沈少滨的公司还组织开办了多场拍卖会、展览会、笔会，加大艺术品的销售力度。

同时，沈少滨还热衷于推出与艺术品相关的文创产品，如文化用品等。沈少滨的公司还和酒厂合作，推出了多款“文化酒”，打着买酒送版画的名义和“人人都能拥有一件艺术品”的旗号推销产品，吸引客户投资。

2017年，随着互联网行业蓬勃发展的浪潮，沈少滨的公司也推出了线上销售模式。同时，在他人的建议下，沈少滨还引进了“区块链”的经营模式，将艺术品做成数字资产包的形式售卖。

在推新产品的同时，沈少滨也十分注重对个人及公司形象的包装。他曾花大价钱通过电视台、网站等渠道，为公司打广告，树立公司良好形象。同时，他经常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他与多个艺术界名人、名家的合影，向外界展示自己在艺术品行业的人脉之广泛，不断地打造自己社会交往的“金名片”。

通过这样的方式，沈少滨俘获了一大批客户的信赖。然而，沈少滨公司的经营模式本身就存在很大问题。首先，许诺给客户的每年8%到12%的增值收益以及付给业务团队12%到13%的佣金，造成沈少滨的经营成本变得异常高；同时，沈少滨的实体经营能力十分有限，销售收入完全跟不上集资的速度，还一味地随意开办艺品城、买地建小镇等，赔本赚吆喝。这就导致一旦拉新客户出现问题，或者老客户想要撤回投资款项，沈少滨的资金链就会断裂。

2018年，沈少滨公司的部分分支机构被责令整改、停止经营，同时，想要撤回投资的客户也越来越多。在明知公司财务情况已经出现巨大问题的情况下，沈少滨依旧没有选择暂停经营，当时的他认为，一旦停手，可能很快就会面临法律的制裁。因此，他就硬着头皮继续经营公司并吹嘘公司的实力，公司的业务员们也仍旧不断地拉不明真相的客户“入伙”。

就这样，从2014年至2018年，沈少滨通过举办展览、媒体访谈、组织笔会等方式，以退货补偿分红、共享经济加盟、区块链数字币等噱头，向客户许诺每年高额增值收益，向几万名社会公众非法集资了70余亿元。

“骨干员工”拉亲朋好友投资

沈少滨的公司有不少“骨干员工”，他们之中有的人在应聘时并不了解公司的业务情况。然而，在工作一段时间后，不少人都发现了公司的经营模式存在问题，可能涉嫌违法犯罪。然而，一些人为了赚钱，选择继续在沈少滨的公司工作。

吉林人孙小健是“80后”，在沈少滨的公司担任副总裁。2013年，孙小健来到沈少滨的公司应聘。沈少滨告诉孙小健，公司的主要业务是销售书画、珠宝，未来公司还要开拓线上业务。此后，孙小健开始在沈少滨的公司工作，负责金融投资业务发展、机构设置、人员招聘、销售制度制定等工作。

彼时，沈少滨也为孙小健开出了十分优厚的待遇。前三个月，沈少滨拿到的基本工资为每月2万元，后来，他的基本工资涨到了每月5万元。而当孙小健在沈少滨的公司工作第7个月时，他的基本工资已经达到了每个月10万元。除了基本工资，沈少滨还对其负责的团队业绩提成，佣金比例在1%左右。在孙小健的助力下，沈少滨公司在北京的销售团队很快成型，孙小健也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总裁之位。2015年初，孙小健因想要独自开办公司而离职。在职期间，孙小健非法吸收资金1亿余元。

河北人万柳星是“85后”，是沈少滨公司的北京直属分公司负责人。2014年，万柳星入职公司，负责销售工作。由于万柳星表现积极，业绩良好，他成为了公司的管理层人员。此后，万柳星自己组建招聘人员、销售团队，并对团队的业务员进行培训。万柳星曾表示，业务员通过POS机收取客户的钱款，“所有资金的出入都由沈少滨审批”。2016年，万柳星从公司离职。在职期间，万柳星非法吸收资金7000 余万元。

赵颖颖是“70后”，担任沈少滨公司北京直属一分公司负责人。2014年，她看到公司的招聘广告，便前往应聘，成为了公司的业务员。赵颖颖拉投资的目标人群主要是身边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赵颖颖曾表示，后期公司无法为客户“返本付息”时，一些客户就拿走了公司的字画、玉器等抵账。在职期间，赵颖颖非法吸收资金7000余万元。

曹凡凡是“80后”，北京人，大专文化，是沈少滨公司北京直属三分公司负责人。2014年底，她被曾经的同事介绍来到沈少滨的公司。2015年，曹凡凡被沈少滨提拔成为管理层人员。与赵颖颖相似，曹凡凡和其手下的业务员也将推销的目标瞄准了身边的亲朋好友。曹凡凡每个月的收入在1万元至3万元。曹凡凡表示，2018年，在公司资金链断裂的情况下，沈少滨还召集曹凡凡等分公司的负责人参加会议，介绍想要推出数字币业务，以及想要创办新公司等事宜。在职期间，曹凡凡非法吸收资金1亿余元。

北京人韩小丽是“60后”，在沈少滨公司北京直属二分公司担任负责人。2014年，经朋友介绍，韩小丽来到沈少滨公司担任业务员。2016年7月，韩小丽成为公司的管理层人员，负责接待客户、传达公司文件、管理团队等事宜。值得一提的是，在推销其他客户进行投资的同时，韩小丽自己也在公司投资了几十万元。在职期间，韩小丽非法吸收资金5000余万元。

沈少滨公司的不少业务员表示，公司的主要客户群体是老年人，这与老年人更轻易相信推销员的宣传话术，对投资理财需求更为强烈等心理有关。

刺破艺术品经营的“伪概念”

2019年3月，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分局接到群众报案，对此案立案侦查。侦查终结后，将案件移送至北京市昌平区检察院审查起诉。因案情重大，后改变管辖至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

经审查，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查明：2014年至2018年间，沈少滨利用多家公司的名义，雇用孙小健、万柳星、赵颖颖、曹凡凡、韩小丽等人，在未获取相关金融许可的情况下，在江苏、浙江、上海、北京等地设立多家分支机构，通过发放宣传材料、发布媒体广告、口口相传等方式，以投资字画、玉器等获取高额回报为诱饵，公开向社会不特定公众非法吸收资金共计70余亿元。沈少滨将大部分非法集资的资金用于支付集资参与人本金和收益，用于生产经营活动的资金与筹集资金规模明显不成比例，最终造成集资参与损失20余亿元。

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认为，沈少滨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数额巨大，情节严重，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92条第一款之规定，应当以集资诈骗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孙小健、万柳星、赵颖颖、韩小丽、曹凡凡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数额巨大，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76条第一款之规定，应当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追究五人刑事责任。后依法向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提起公诉。

2024年4月3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作出判决：沈少滨犯集资诈骗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孙小健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50万元；万柳星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八个月，并处罚金20万元；赵颖颖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20万元；曹凡凡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20万元；韩小丽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二个月，并处罚金20万元。后沈少滨、孙小健不服，提起上诉。2024年7月30日，北京市高级法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2024年10月，此案获评北京市检察机关助力防范化解金融风险典型案例。

此案承办检察官曲磊表示：“在办案过程中，我们刺破了沈少滨等人艺术品经营的‘伪概念’。涉案公司打着‘众筹’‘股权’‘区块链’等旗号，大搞所谓‘补偿收益’，辩称从事艺术品实体经营。在全面掌握金融管理法律法规的基础上，我们紧扣‘非法性’‘公开性’‘利诱性’‘社会性’，认定此案名为艺术品经营，实为变相非法集资。面对海量资金证据，通过穿透式审查，厘清了经营收入与集资规模的比例，经营支出与返本付息、佣金发放的比例，最终准确认定沈少滨集资诈骗的本质。”

曲磊还表示：“此案作案手段迷惑性极强，集资参与人众多且多为老年人。公安机关全流程查扣涉案公司、人员房车、字画等资产，妥善保管各类涉案款物，依法追缴违法所得，最大限度追赃挽损。我们通过与相关单位座谈、提示、制作微视频、编发宣传资料等方式，充分揭示艺术品经营领域的非法集资乱象，拓展普法宣传的广度与深度，全方位提升社会公众风险防范意识。”（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