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航 “升格火焰”　一场关于规训与共谋的影像实验

解构现实：介于真实与虚构的视觉叙事

作为活跃于当代艺术与摄影领域的中国艺术家，尹航的创作实践展现出独特的艺术视角。他的作品游走于摄影与装置艺术之间，通过构建富有戏剧性的场景，深入探讨社会秩序、权力机制与人类情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在其创作中，电影语言、舞台艺术与哲学思辨的影响清晰可见，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

“我试图通过影像创造一个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空间，”尹航在谈及其创作理念时表示，“在这个空间中，日常与戏剧性、社会规训与个体意志之间的界限被模糊化，从而揭示出更深层的人性真相。”

展览亮点：规训与共谋的视觉对话

本次“升格火焰”展览聚焦于尹航近年来的重要创作，以“规训”与“共谋”的象征性互动为核心主题。艺术家通过精心设计的场景布置，将原本对立的概念重新组织，创造出令人深思的视觉体验。展览中的作品以独特的方式呈现了惩罚作为社会行为和心理状态的普遍性，同时也展现了将惩罚浪漫化的特殊机制。

在展览空间中，观众将看到艺术家如何运用充满暗示性的道具，营造出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视觉氛围。这些作品不仅质疑既定的社会规范与观看习惯，更创造出一种雕塑与摄影叠加的新领域，挑战观众的观看经验与感知方式。

媒介的突破：影像艺术的新维度

尹航的创作实践展现了影像艺术的无限可能。他不仅仅将摄影视为记录工具，更是制造和组合被摄对象之间冲突的媒介。通过精心设计的场景构建和曝光技术，艺术家创造出独特的视觉语言，探索道德模糊和权力异化潜在交汇的意象。

“在当代艺术语境下，影像已不再局限于传统摄影的范畴，”展览策展人表示，“尹航的作品完美诠释了这一点。他通过创新的手法，将摄影、装置、戏剧等多种艺术形式融为一体，创造出独特的视觉体验。”

社会观察：权力与情感的复杂纠葛

尹航的作品不仅展现了其对艺术形式的探索，更反映了他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洞察。通过将劳动、物质及情感的运作方式转化为戏剧性场景中的共谋表现，他揭示了个体与羞辱、服从和挑衅之间的复杂关系。这种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为观众提供了思考当代社会中权力关系与情感结构的新视角。“升格火焰”展现了中国当代影像艺术的创新活力。展览期间，观众将有机会深入体验尹航独特的艺术世界，在影像的“裂隙”中重新思考观看的本质与情感的边界。

 INTERVIEW

摄影之友 尹航

Q展览名称“升格火焰”颇具诗意，能否谈谈这个标题背后的寓意，以及它与展览主题“规训与共谋”之间的关联？

A“升格”指代的是电影语言中的“慢镜头”。我的作品中有很多描述介于运动和静止之间状态的镜头，比如苍蝇被压在塑料杯子中从呼吸到窒息的过渡、合二为一的火焰在燃烧时将融化的蜡烛逐渐分离等等，这种结合了运动和静止的状态在我看来是相互流动的灰度部分。就像道格拉斯·戈登（Douglas Gordon）曾把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从 109 分钟减速成 24 小时进行播放，导致很多叙事和情绪状态的细节因此无限放大。在影片中的浴室谋杀戏里，遭遇突然袭击的演员从放松到痛苦，其手指的血管扩张，指尖抓挠过一个接一个瓷砖与瓷砖之间的缝隙。这种合并了极度缓慢和异常激烈的状态，完美放大了恐惧与痛苦。

“升格火焰”指的是一个被设想为极度缓慢燃烧的火焰，以缓慢到趋于静止的状态燃烧着。这些暗含在状态中的动势相互辅助又相互钳制。“升格火焰”展览作品中的物体间相互连接又相互排斥所表现出的灰色地带，正如社会机制和权力结构中“规训与共谋”的互动，规训是通过各种社会手段塑造个体行为和思想的过程，而共谋则是个体或团体在某种默契下共同维护现有权力的行为。“升格火焰”正是对于现代社会权力与控制结构的散射呈现。

Q你提到试图“通过影像创造一个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空间”，在具体创作过程中，你是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的？

A我的作品中有显而易见的虚构成分，其中包含了荒诞、奇幻和不可思议。但这些元素的计量通常都被控制到非常微小，它们更多地源自真实、被放大的真实，或是被转述的真实，而在这些放大和转述的过程中就会产生一种虚构，但是其本源还是真实。在创作过程中，作品的出发点大都起始于抽象的互动预设，比如拉扯、挤压、膨胀或封闭等，然后是推敲和选取恰当地表达意象的道具。我会在布景的过程中加入一部分奇幻的构思，但会很有意义地限制奇幻的走向，以免发散为一种不真实的境况。在我看来，奇幻可以衍生出无数种奇幻，但真实的标准精确又具体，对于真实标准的一以贯之是我对于真实和虚构之间有效的平衡方法。

Q展览中的作品经常使用“惩罚的浪漫化”这一特殊机制，这种看似矛盾的表达方式背后有怎样的思考？

A首先，我想强调“浪漫化”总是在日常语境中被误读。人们会把“浪漫化”误解为美化或理想化的方式。“浪漫化”固然涵盖美化的意思，但同时具有通过夸张表达所传递的批判性态度和对于习以为常的反叛精神。

在“升格火焰”展览里的画面中，物体无一例外都是接近衰败、萎靡、倾颓和分崩离析的，通过展现一种狂欢陨落后的场景，物体被扭曲、撕扯、用尽、丢弃的状态则流露出当代社会中人们精神状况的真实处境，它从曾经的饱满自然走向枯萎，并被永恒地定格在朽败的无限延伸之中。

Q在作品 《两支瘫软的蜡烛》（2024）中，你选择了怎样的视觉元素来表达权力与脆弱性的关系？

A在作品《两支瘫软的蜡烛》中，两股火焰合并成一股火焰，看似是在共筑同一个希望，但火焰会让蜡烛熔化得更快，火焰越炙热就越会导致它们相互远离。在合并与分离的若即若离中，无论是激烈还是孱弱都同样直观，如果权力是需要共谋去得到实体性呈现的话，那么消逝的起点便是对于共谋以至于权力的渐进式瓦解。《两支瘫软的蜡烛》展现了火焰燃烧的静帧，既涵盖了两股火焰的汇合，又展现了它们燃烧的接近鼎盛的炙热，同时涉及了两股火焰即将分离的预兆，在同一时刻涉及这些开放性空间正是摄影这个媒介最吸引我的特性之一——在展示和隐喻之间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无论你靠近哪一边，另一边同样洞若观火。

Q影像、装置、舞台艺术、哲学思辨在你的作品中交融，在选择具体表现手法时，你主要考虑哪些因素？

A首先，我会将考虑不到的因素称之为“意外”。而在“考虑到的因素”里，我则更关注意象层面的逻辑性推导。比如去年年初，我得知了一个很古老的传统知识，伊朗人的春节诺鲁茨会持续 13 天，人们需要在第一天傍晚在餐桌上布置很多象征物，其中有象征新生命的鸡蛋、象征健康和守护的大蒜、象征和平的橄榄、代表耐心和智慧的醋、象征美丽的苹果等等。但拥有美好意象的事物在现实中必须也是完美无缺的吗？比如美丽的苹果必须是饱满的吗？而苹果又必须代表美丽和纯真吗？于是我试图探索一个形象丑陋和狰狞的苹果所具备的可能性。 我为苹果添加了一个类似口腔的空间并且给它安上了一排参差不齐的假牙，蜂蜜滴洒在假牙上，我希望能制造出一种苹果类似在贪婪地吮吸的感觉，其他剩下的苹果下面的纸巾、后面的背景布、勺子的角度和反光等等也都同样交给了即兴，即兴可以创造出很多意想不到的意外，其中有你想要的也有你不想要的，但是你拥有一直尝试直到你想要的出现为止的机会。

Q展览中探讨了个体羞辱、服从和挑衅之间的复杂关系，作品涉及惩罚的社会性与心理性，你如何理解惩罚在当代社会中的象征意义？

A在当代生活中，惩罚的作用远远超出了社会的规则和制裁，它与人的内心世界密切相关。个体不仅在面对外部惩罚时感受到压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内心中“内化”了这些惩罚，换句话说，个体不仅是因外部压力而遵守规则，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内心深处建立起了对这些规则的认同，并用它们来审视和约束自己的行为。这种内化机制使得社会规则能够在个体身上保持有效，即使在没有外部制裁的情况下，个体也能通过自我审查和自我惩罚维持固有的秩序。而在展览中展示的个体屈辱、服从和挑衅，在我看来是基于个体对于秩序的遵从和惩罚机制的公允之下形成的最下意识的回应。

Q在构建充满戏剧性的场景时，你如何选择和安排道具，使其既能传达寓意又不显得刻意？

A在生活中，我喜欢收集看着不起眼的东西，然后把它们进行拼凑，赋予另外的功能或者意义。比如我买过三个旧的金色灯泡托，然后把它们颠倒拼在一起，拼凑后像被啃食后的金苹果核，被我用来当烛台；再比如我会把一个中国制造的毛绒玩具鹈鹕放到一个伊拉克制造的手提壶中，像对接了两个谐音梗，同时产生了“一带一路”的语境，看上去像是鹈鹕被困在了手提壶中。强烈的戏剧化冲突对于我来说越来越趋于无趣和平庸，但是平淡中的趣味却愈发动人，它们带着意想不到的温情和不可能被忽视的克制，从而在图像中抵御时间的跨度。所以在选择作品中的拍摄对象时，我会思索这些足够日常的物件在不同时代中可能扮演的不同角色、不同的潜在语境。

Q你认为当代影像艺术在探讨社会议题时，相比传统媒介有哪些独特优势？

A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艺术家通过重新赋予物体新的意义，从而揭示那些常被忽视的潜在生命力。而当代摄影的独特魅力则在于，相机直接记录并反映现实的变迁和即时情感，记录的不只是表面上的图像，或者一个可供解读的符号，也可以是其背后无法预测的被解读的过程。

我从 2015 年开始系统地学习摄影，在那个已经是数码摄影非常普及的年代，通过摄影获得的图像是全然的数字化产物。它们从制作之初到上传网络，被浏览，被使用，甚至可能成为模因，最后在网络中被遗忘。这一从生产到传播再到消散的闭环完全基于虚拟平台，而数字化的图像是完全没有物理体积和重量的。尽管关于图像的一切物理化标准都是无比轻盈甚至是“无”的状态，但是它们却可能在互联网中引起轩然大波，影响人、启发人、安抚人，甚至激怒人。

Q在“升格火焰”之后，你对未来的创作有什么新的思考或计划？

A我计划在年底发行两本画册，一本画册是对于《黄金与替罪羊》系列作品的阶段性汇总，另一本画册会囊括从早期我以打印相纸作为主要模型材料的大部分作品。

本期影人

尹航

1988 年出生，现居北京。尹航的创作实践围绕惩罚的形式与作用展开。他将用于感知和造型的媒介作为摄影的工具，通过场景构建和曝光的手段，探索道德模糊和权力异化潜在交汇的意象。在尹航的作品中，劳动、物质及情感的运作方式被转化为日常在戏剧性的场景中实现共谋的表现，一方面揭示惩罚作为社会行为和心理状态的普遍性，另一方面也创造了将惩罚浪漫化的特殊机制，指涉个体与羞辱、服从和挑衅之间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