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明媚,便可一路芬芳
作者: 梁新英我生活在北方一座小城,这里雨水丰沛的年景少,经常到了夏末还未迎来一场像样的透雨。去年,雨水转了性子,着了南方味道,补偿往年的亏欠一般,淋淋漓漓,雨前面是雨,雨后面还是雨。似黛玉的泪,说来就来;像烦恼,不知何时忽至;仿佛爱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各种花式降雨,毛毛雨,梨花雨,太阳雨,雨不时更换着戏码。
蒲公英是草地的表情,雨给了它热情和勇气。像潜伏多年的士兵,雨一声号令,它立刻冲出地面,旌旗猎猎,千军万马在天地间奔腾。蒲公英简直发了疯,嫌只有绿色太单调,把草地染成金黄,陶醉在自己的创作里,向凡·高的向日葵致意。医院墙外、广场前面、楼头街角,只要有草的地方就有蒲公英的身影。
蒲公英的花朵饱满,像老天的金币袋子漏了,撒得遍地都是,金灿灿的,闪着诱人的光。蜜蜂来了,黄蝶来了,飞入花丛无处寻觅。大地是金色的,雨是金色的,日子也是金色的。
同学发来视频,她和朋友自驾游,抵达一片湿地。那里蒲公英绚烂如霞,花连着花,朵连着朵,一片耀眼的金黄,简直美翻了,说一半是草一半是花毫不夸张。大家雀跃着下车采花、拍照、疯跑,快乐得像孩童,真想追了去,与她们一起在花海踏浪玩耍。
蒲公英的花谢落,把草地画成白色,蓬松的绒球连成一片,恍惚间以为荻花提前抢戏。蒲公英要跟着风去旅行,去远方寻找新天地,写一首自己的小诗。从春到夏,这片金色凋谢,那片金色盛开;这边银色飞离,那边银色登场,一场真金白银奢华的生命接力,以此感谢雨的馈赠。其他野花只能是陪衬,隐没在草丛黯然销魂。
一朵花是一张笑脸,草地便是一面笑脸墙。傍晚散步,我被霸满草地的蒲公英花牵住,拍特写,收它的恣意在麾下。回到家,先生拉我到窗边:“还用去远处拍么,咱家花园里就有。”我家楼前是一块自然生态草地,从窗口看出去,只见绿草青青,不见金色花朵。他吃了一惊,密密匝匝的小黄花被谁收走了?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转天,起早去察看,一场虚惊——蒲公英花都在,花瓣合拢藏身于草丛。一枝花变成一株草,是阳光的魔术。蒲公英的花瓣居然手掌一样张开、合拢,我像法布尔发现蝉有听力一般欢悦。为自己过去的粗心汗颜,号称“花痴”,对花的习性却所知甚少。
一直以为花儿不眠不休,白天与太阳恋爱,晚上与月亮说悄悄话。自从发现蒲公英的秘密,一有时间我就去草地研究一番,看花仙子里谁是夜猫子,谁喜欢赖床。花各有作息规律,牵牛花清晨开花,午后谢落,人们称它“朝颜”;月光花黄昏开花,凌晨谢落,人们叫它“夕颜”。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呀!有的花跟人一样按时起居,日出而开,日落而息,活得中规中矩;有的花喜欢晚睡晚起,不管别人怎么看,活得随心随性。如此,才构成丰富多元的自然界。
蒲公英花罢成絮,梦想着去远方,远方有多远风说了算。田间、河滩、沟渠、路边、砖缝,即使身不由己,所遇土壤贫瘠也不怪怨,从容扎下根,不畏风雨,一心一意开出花朵回报大地。一朵小花就是一个深情的吻,暖暖的、金色的吻。
蒲公英随缘自适,使我想起苏轼的词《定风波》中那个女子。王巩被贬蛮荒之地,歌伎柔奴随行。柔奴“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岭南风土不好,她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身处逆境,如果能安之若素,旷达乐观,像蒲公英,像柔奴,像苏轼,心若明媚,便可一路芬芳。
(编辑 高倩)